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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1 09:42:1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大红袍 于 2020-1-11 13:19 编辑

跑马黄1
跑马黄
父亲十三岁那年被祖父托人送去一家烟草行当学徒。
这一年秋天,父亲由一名“保人”领着,手捧一对粗大的蜡烛、一束檀香、一卷挂面、一包糕点跨进了这家叫“恒大祥”的烟草行,诚惶诚恐地朝着财神和先生(老板)各磕了三个响头。

祖父给父亲的临别增言是:“手脚勤快勿贪睡。”所以,磕头拜师后的当天晚上,深恐有违父训的父亲几乎没合过眼。邻床的根发师兄铿锵有力的牙齿磨擦和穿插其中的音调古怪的鼾声,更让父亲比白天还清醒。
幸运的是,短促的夏夜帮助了父亲,他从痛苦的失眠中来到了宁静清凉的天井。为了彻底祛除失眠遗留的不适,父亲用自来水冲洗脑袋。
正当父亲像一条落水狗似地甩动脑袋,把水珠撒成纸扇的形状,老板的那双趿着皮拖鞋的脚来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先生。”父亲恭敬地说。低垂的头颅明显地感觉到老板审视的目光。
“十三岁?”老板问。
“嗯.”父亲点头说。
接下来,父亲听见了从茶壶嘴里汲水的声音。
“十三年了。是该十三岁了。”父亲听见老板的自言自语。
“玩过蟋蟀没?”老板突然问。
“玩过。”愣过神之后,父亲说。
“跟我来.”老板说。
穿过中厅,父亲跟随老板来到后花园。幽静玲珑的后花园左侧,有一排两间青砖黛瓦的平房。显示了强大生命力的“爬墙虎”,遮掩了房屋的四墙和窗户。当老板打开这两间屋子的时候,父亲立刻被溢涌而出的凉爽所包裹。
这是两间面积相同的房间。由于藤蔓遮掩了窗玻璃,房内十分的幽暗。等到父亲的视力适应了房内 的昏暗。便大大地诧异于两间屋子的摆设大相径庭。
靠右的一间,四墙都排列着红木的博物架。架上,高高低低地摆放着许多蟋蟀罐。由于环境的昏暗和宁静,时不时会响起蟋蟀的啾鸣。
另一间则显得空徒四壁。只是房间的中央孤零零地放着一张沉甸甸的红木八仙桌。桌面上比较抢眼的有两样东西:一只外貌异常古朴的蟋蟀罐和半本书大小的镜架。蟋蟀罐里无疑是一匹蟋蟀。然而镜架的玻璃后面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这年轻貌美的女人绝不是昨晚拜师时老板身边的女人,尽管那女人也颇有几分姿色。
“她是你师娘。”老板说。“昨晚上我身边的女人你叫她阿姨。”
父亲点头说:“是。”
“另外,你别忙着到前面干活。”老板说,“每天吃过早饭,你就来这里帮我侍弄这些蟋蟀。”似乎想起了什么,老板的嘴张了两张一挥手说,'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父亲以侍候小虫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童心未泯的父亲并不认为这出乎意外的结局有什么不好。但直觉告诉父亲,将会有许多故事在前途等待着他。
来到“恒大祥”二十天之后的今天,正值农历秋分。所以天气明显的凉了。二十天来心神不安的老板,今天更是坐立不安。父亲知道,老板迫不及待地等候今夜子时的到来,是为了证明传说中的神话是否会成为事实。
父亲告诉我,那间房里那张孤零零的红木桌上那只古色古香的“苏州齐门外陆墓镇杨弘森”制作的南宋古盆里静静趴卧着的那匹蟋蟀,极有可能是千年不遇的王中之王“跑马黄”、
当父亲看着这条非紫非白,又掺揉了些许黄色的小虫面露不信的时候,老板振振有辞地教导父亲说:
“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虚色。这就是所谓的真人不露相。还有三天是白露,扳指算来,再过二十来天就到秋分了。秋分的晚上,过了子时,你瞧着,它会在眨眼间修成正果。那时候,它全身金盔金甲,金袍加身,就像登基的帝王,威风八面,无敌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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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 09:43:58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大红袍 于 2020-1-11 09:45 编辑


为了这条可能的虫王,父亲告诉我,老板花了十块大洋,托人从绍兴书圣王羲之那个兰亭的荷池里,采集了一小瓮清晨荷叶上的露水。然后,再在水中浸泡了炒五加、何首乌、猴姜、牛膝等十来味中草药。据称,喂以此水,可以泄去其体内的暑气,并有强筋壮脉之功效。
这二十天来,每到子时,老板总是亲自动手,用浸泡了甘草的雨水沐浴这条未来的虫王,用龙井茶的汁水洗刷虫盆。然后,再把他的希望和热情全部融入河蟹和河鳗肉的高蛋白里。
瞧着老板这一番细心的操作,瞧着老板把人类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细心地捣烂,再用一把精美的白银镊钳细心地夹起和投入盆内食槽的神情举止,父亲很是担心老板的判断是否正确。
令父亲困惑和感动的是,老板在侍候这条小虫之前,他总要面对镜框里美丽的女人喃喃地说些什么,态度的虔诚绝不亚于教徒面对他心中的天主。
凉快的夜晚让父亲很快地在根发师兄的咬牙切齿声中甜美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父亲终于被老板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以拍打脸颊的方式,从睡梦的深渊中拖拽出来。
“快醒醒,跟我去后花园。”见父亲睁开眼睛,老板急切地说。
清醒过来的父亲,并没有因为美好的睡眠受到干扰而怨天尤人。他不愿意为了一次无足轻重的睡眠,错过了观赏这条小虫脱胎换骨的突变过程,尽管在他的心里始终存在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夜深了,衣服穿好。”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
少年老成的父亲透过老板颤抖的话音,立刻明白了一件事情:往日沉稳自信的老板,其实一直生活在孤独的恐惧之中,表面的沉稳和自信,只是他自卑怯懦的一种掩饰。

当父亲和老板的脚一踏上后花园的卵石小径时,一种与往日炯异的情景让他们感到震惊。昨天之前,每当父亲和老板来给这条孤独的王储沐浴和喂食时,满耳全是右边那一百多匹蟋蟀肆无忌惮的鸣叫,左边的那位孤家寡人则以它高贵的矜持,始终如一地保持沉默。
然而今天,那群乌合之众一反往日的嚣张,哑口无言,寂然无声。父亲和老板听见的,是一个奇特、浑厚、凝重的金属般的叫声。那声音从左边那间屋子,透过被藤蔓封敝的窗缝和紧闭的门隙,徐徐地洋溢出来。这宛如帝王登基诏告天下的威严的声音,不但镇住了邻屋一百多匹往日狂妄自大的蟋蟀们,也镇住了父亲和老板。
“。。。。。。是它,是它!它终于叫了。。。。。”喜极而泣的老板,此刻激动得丧失了开门的能力,哆嗦的双手只能一次又一次让钥匙跌落地上。是机灵的父亲拾起钥匙打开了房门。
开门以及扭亮电灯的响声,并没能阻止虫鸣的继续。它一如既往地让自己的翅翼摩擦出不同凡响的天籁之音。
尽管如此,老板仍然没忘记在红木桌上那漂亮女人的照片前,说一番不知是祈祷还是忏悔的自语。接下来,他洗净双手,下意识地掸拂去衣襟上看不见的尘灰,然后才轻轻地神情十分恭敬地揭开了这只底部拓有“苏州齐门外陆墓镇杨弘森”字样的南宋古盆的盖子。
虫鸣照旧,丝毫不为所动。
借着不算明亮的灯光,父亲说,他看见了一匹金光灿烂的蟋蟀,傲踞虫盆中央。往日的虚色和杂色消褪殆尽。只见它头顶柏叶状的金色斗丝细长过顶,金黄的翅翼因鸣叫而高高耸起,两根金丝般的触须左右轻拂。令父亲和老板更为赞叹不已的是,被四条象牙色的抱头小爪以及两条虎纹长腿高高撑起的玉雕般的身躯,细腻如脂。
突然,停止鸣叫的“路马黄”势如奔马,围着盆边疾跑如飞,顿时旋起一轮黄金般的光环。三圈一过,“跑马黄”骤然立住,微微张开它鬼头刀状的黄牙钳。
“快快!快去取三条虫来给它校牙!”老板吩咐。
父亲去另一间随手取来三只虫盆。
“跑马黄”首先迎战的是一条“红牙白青”。这条上将之品的小虫,是“青虫”中骁勇善战的猛将,体格魁武,相貌堂堂。一落盆便耀武扬威趾高气昂地鸣叫起来。可怜的它根本没料到自已不合时宜的鸣叫,招致的灭顶之灾来得如此迅速--“跑马黄”闻声跃起,猛虎般扑向“红牙白青”。只听得“咔嚓”一声,猝不及防的“红牙白青”便被摔出盆外,昏死过去,盆内留着一对殘缺的红牙和两条抱头小爪。“跑马黄”仍然雄踞盆的中央,两根金色的触须前后左右拂扫。
“凶恶的小虫!”父亲说。
甚感欣喜的老板又放入了一条因牙钳一红一白而享誉虫界的“鸳鸯牙”。该虫是异形虫中的超品。因长相怪异,又有一套令常虫防不胜防刁钻古怪的战斗技法,所以即使常虫中的上品之选,也往往惨败在这一对奇异的牙齿之下。
“先生,这是条异虫。”耳濡目染,稍谙虫经的父亲善意地提醒老板,“虫谱上不是说正不斗异吗?刚才它打败的还是一条‘红牙白青’呀!”
“对‘跑马黄’来说没有正异之分。”老板说,“你要知道,今天是它开毛钳的日子,没有三条相当份量的好虫与之打斗,体内的一股戾气不宣泄干净,它的王者风范将不再保存。这样,它最多只能成为一条莽撞无谋的项羽式的上品虫。与其以后是这种结果,不如今天就让它战死杀场。”
比“红牙白青”谦逊得多的“鸳鸯牙”,一入斗盆便先去远离对手的一隅,安营扎寨,不动声色。然而,嗅觉灵敏的“跑马黄”没多久便知道有一位城府颇深的敌人已经潜入这椭圆形的斗盆里。所以,一俟老板抽去中间的栅闸,“跑马黄”便缓缓地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向敌人逼去。
强敌来临,'鸳鸯牙”不甘示弱,转身面对来犯之敌,张开一红一白两片牙齿,并且振翅发出愤怒的吼声。
“跑马黄”被对手的咆哮给激怒了,冲上前去一口咬住对方那不同凡响的牙齿。只听得“咯咯”的一阵牙齿磨擦和碰撞的声音之后,“跑马黄”来一个霸王举鼎,一甩头将“鸳鸯牙”高擎空中,忽又狠狠地掷于地下。在“鸳鸯牙”挣扎着想摆脱肚腹朝天的窘境时,不给对手喘息机会的“跑马黄”已经将它金色的牙齿,插入了“鸳鸯牙”的肚子。
清理了“鸳鸯牙”的尸体之后,一条“麻头青项翅销金、白牙白腿腹如银”的异形虫“三段锦”又被放入斗盆。
几乎是在栅闸刚一抽去的同时,极度兴奋的“跑马黄”便已扑将过去,撞翻了正欲摆出姿势准备战斗的“三段锦”,并以闪电般的速度割下了敌人的首级。整个战斗,用父亲的话说,是在眨眼间完成的。
“这简直是屠杀!”老板叹曰,“一个万劫不复的灾难,将降临今秋的虫界!”

寒露那天,阳光非常灿烂。寒露的到来,预示着秋天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去。
秋分之后,消失了半个月的宁静,因为“跑马黄”屠杀同类的残忍,又悄悄地回到了后花园。1942年上海滩的虫迷,在亲眼目睹了虫王的风采和一连串力量悬殊的战斗之后,无奈地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挑战“跑马黄”,愚蠢得跟掐死自己的爱虫没什么两样。
午饭过后,父亲跟随老板来到后花园。老板给了父亲一个地址和一枚用绣了一朵小红花手绢包裹的钻戒。
“去那里,把这给她。”老板指着镜框里的女人说。
闪亮的钻石,在父亲的手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告诉了父亲“珍贵”两字的含义。
正当穿着祖母缝纫的长袖土布衫裤的父亲,小心翼翼地收藏好戒指准备离去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根发师兄那颗粗硬短发的大脑袋,惊慌失措地探入后花园门洞。他神态异样,眼睛里写满恐惧。
来此一月有余的父亲,发现这有着两间虫室的后花园,除了老板和他之外,对烟草行其余人等来说,是不得擅入的雷池禁地。即便每晚睡在身边的那位阿姨,小鸟依人地陪伴老板来到这里,也在门口转身离去。所以,父亲很明白根发师兄只能在门外徘徊的原因。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老板斥道。
“前面来了日本人。”根发师兄说。
“商店大门八字开,你管他来的什么人。”老板说。
“一个军官,一个翻译,还带了一队小兵。”根发师兄说,“翻译说,日本军官有要事一定要见你。”
“什么事?”老板问。
“他没说。”根发师兄说。
沉吟片刻,老板背起双手,带着父亲和根发师兄来到前边。
察顔面色的账房杜先生,已经把日本军官让坐在一张花梨木太师椅里,沏上了茶水。宽大的椅子,把日本军官衬托得非常瘦小。尽管他神情严肃、态度倨傲地把腰板挺得笔直。
躬身站立在日本军官身边的翻译,西装革履,很有点学问的样子。只是鼻子底下刻意留蓄的仁丹胡子,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门外,那一小队士兵的刺刀上,中午灿烂的阳光,明亮地跳来跳去。过往行人,大多似被蝎子蛰了屁股般地躲闪奔跑。
“叶老板?”翻译问。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老板说,“不知来小店有何贵干?”
“并无大事。”翻译说,“龟田大佐想和叶老板谈宗买卖。”
“全世界的纸烟,除了日本烟,小店几乎都有:‘茄立克’,‘玛艾达令’,‘白锡包’,‘绿锡包’,‘三五’,‘骆驼’......”老板如数家珍。
“叶老板误会了。龟田大佐不抽烟。”翻译说,“但大佐先生是个铁杆虫迷。他听说叶老板有一条‘跑马黄’,所以今天特意前来见识见识。”
“不敢当。我是一个小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老板手指门外荷枪实弹的士兵,“为一条活不过冬天的小虫,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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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 09:49:3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大红袍 于 2020-1-11 09:59 编辑

翻译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请翻译官转告龟田先生,‘跑马黄’性情刚烈,见光必斗。否则,便自残其身,数日而亡。实不宜多加惊扰。请包涵。”老板说。
翻译的仁丹胡子以抽搐的方式明确地表示了不悦。他用目光询问龟田大佐。龟田就用日语叽里咕噜了一番。最后,翻译“哈伊”了一下,对老板说:
“我们大佐先生说,玩虫的,难得觅到一条好虫,自当万分珍惜。他无意横刀夺爱。他只对叶老板的南宋古盆赶兴趣。他愿出高价收买。不知能否割爱?”
这时轮到叶老板用他的八字胡来表示自己的不悦。他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揩拭起来。店堂里清晰地响起帐房杜先生不合时宜的算盘拨打声。
父亲告诉我,在“跑马黄”声誉鹊起的同时,南宋古盆几乎也以同样的速度,让上海滩的虫界家喻户晓。虫迷们对南宋古盆的羡慕绝不亚于“跑马黄”。“跑马黄”虽是千年难遇的虫王,但三个月一过只能成为记忆。那时的人们尚不具备生动地留下它雄姿倩影的手段。
当老板重新戴上眼镜,父亲发现,沉着平和的神色跟随这副价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又重新爬上老板的脸。他在帐房杜先生给龟田大佐没喝一口的茶杯续添几滴热水时,意外发现这小个子日本军官竟然会屈起食指和中指,礼貌地扣击茶几的桌面。这小鬼子熟谙中国国粹的举动,无疑地让老板业已平静的心又掀起些许莫名的不安。但他根本没时间让这莫名的不安继续扩展,因为翻译官正非常挑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眼睛不好。”老板说,“但我也看出,今天你们荷枪实弹来到这里,是志在必得。我虽说是个商人,买进卖出是我的本分。但祖宗留下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卖的。想要,尽可让这几个小兵去拿。”
父亲告诉我,老板在说到“祖宗”两字的时候,突然加重了语气。这有意无意的语音变化,让这位年轻俊美的翻译官敏感地把自己的脸,涂出路边杂草的颜色。仁丹胡子也随之生动得像匹误食了不洁食物,倒在草丛中抽搐痉挛的黑猫。
这时候,那位端坐不语的龟田大佐,突然甩头朝门外大吼一声。这小号般嘹亮的吆喝,立刻让店门外六个持枪肃立呆若木鸡的士兵,精神大振。齐声“哈伊”着转眼完成以下三个动作:肩枪;右转;齐步走。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支酷似有着十二腿爬行动物的部队行进的方向,与后花园大相径庭。
“我让部下离去,表明我没有用武的意思。”龟田大佐说,“你叶老板一巴掌扇断夫妻和父子之情十三年,真不愧是个爱小虫不爱美人的虫痴!上海滩虫界哪个不佩服。所以,请叶老板给句实话,用什么方式我才有可能获此古盆?”
老板的脸色阴沉下来。
“想不到龟田先生不但中国话讲得好,对别人的隐私好象也很感兴趣。”老板说,“这只南宋古盆到我手里已传了五代之久。这是我那位一百多年前的老祖宗,以一条‘梅花翅’赌斗一条‘铁弹子’赢来的。龟田先生要一句实在的答复。行。我告诉你,你可以用斗虫的方式得到此盆,如果你是个真正的虫迷。”
龟田大佐朗声一笑。随后,摘下腰际的军刀。
“这是天皇陛下亲赐我祖父的。我父亲曾用此刀切腹自杀。”龟田说,“我没有与南宋古盆等价的赌物,便以此刀作注。叶老板以为如何?”
我是个胆小的商人。最惧怕的就是刀刀枪枪这类凶器。再说这又是把沾过人血的刀,更让我感到恶心。”老板说。
“既然如此,我以二万大洋为注。”龟田说。
“我斗虫从不以钱币为注。”老板说,“这样吧,我们中国的小孩子玩虫,有时赌的是生死--谁赢,谁就摁死对方的虫。所以,我们也可以学学中国的小孩子。不过,不同的是,你赢了,拿走古盆;你输了,我就学中国的小孩用大拇指摁死你的虫。”
“一言为定。十天后的中午我准时到。我希望,到时候‘跑马黄’不要老得爬不动了。”龟田说。
“我也提醒大佐先生,十天后千万不要穿军装,也不要带一些不相干的人来。否则,恕不接待。送客!”老板说。(未完待续)
4#
发表于 2020-1-11 13:02:24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写的不错呀。

点评

不是我写的,谢谢啦!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20-1-11 13:05
5#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 13:05:24 | 只看该作者

不是我写的,谢谢啦!
6#
发表于 2020-1-11 13:53:51 | 只看该作者
{:3_292:}
7#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 14:16:23 | 只看该作者
8#
发表于 2020-1-11 14:44:14 | 只看该作者
9#
发表于 2020-1-11 16:37:36 | 只看该作者
{:3_292:}
10#
 楼主| 发表于 2020-1-11 16:45:52 | 只看该作者
11#
 楼主| 发表于 2020-1-12 07:58:51 | 只看该作者
12#
发表于 2020-1-13 08:52:42 | 只看该作者
听故事
13#
发表于 2020-1-13 13:57:25 | 只看该作者
按图索骥,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来说,并不一定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所以一个小时之后,当父亲通过步行和行驶缓慢的有轨电车,到达一幢被称作“石库门”房屋的建筑前时,纸片上的地址立刻完整无误地重复在黑漆大门的蓝色门牌上了。

    在去的路上,几乎没费多大的劲,父亲就以他十三岁的想象力凭借老板对镜框女人敬畏有加和愧疚万分的神态,综合了根发师兄帐房杜先生平时的只言片语和闪烁其辞,再加上今天小鬼子的当面揶揄,迅速归纳出一个既遥远而又非常简单的故事。

    十三年前的农历八月十五。这是我们省吃俭用的中国人,抽象了某些特殊的自然和历史的现象,让自己有理由在今天的餐桌上放浪形骸的日子之一。

    午睡过后,比现在年轻十三岁的叶老板与他新婚三月珠胎暗结的妻子柳媚娘,为赶赴今晚某朋友的结婚喜宴,各自做着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把自己妆扮得更美丽,是所有美丽的女人出门前唯一的工作。所以,柳媚娘便在门上喜字依然的卧室里动用一切材料和工具,让自己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承继了祖上爱虫嗜好的叶老板,则去后花园全身心投入到给这些视同类为唯一敌人的小虫,饮水喂食和虫盆的洗涤工作中去。对闹新房还记忆犹新的叶老板知道,喜宴过后玩的那种把新郎新娘整得筋疲力竭死去活来的游戏,是非常需要时间的。不到深更半夜,宾朋友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那时,炎热的气候必将使这些虫盆臭不可闻,从而大大影响和削弱小虫的战斗力。这是任何一个虫迷所不愿意的。

    就在丈夫的工作行将结束之际,已经把自己的脸蛋勾勒得无比动人的妻子,手持一瓶价格昂贵的法国香水,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翩然而至。

    美丽的妻子在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之后,觉得有必要去催促一下这位虫迷丈夫。三个月的共同生活,让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气宇轩昂的丈夫,确实也是一个容易沉溺的大孩子。

    妻子的美丽,在深耕浅种三个月之后,作为丈夫已经理解得十分透彻了。但今天,他仍然被妻子能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让美丽随心所欲增长的能力感到惊讶。所以,当妻子两条柔软的手臂像水蛇般缠住他时,一种暖洋洋的幸福的晕眩立刻充斥全身。

    是继续工作还是转身与妻子温存--在他心猿意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先听到的,是胃痉挛引起的人的喉管收缩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的是玻璃器皿破裂的声音。两种音响过后,是浓郁的香水味占领整个房间。

    事后,丈夫的理智清晰地为自己描绘出这么一幅图画:突如其来的妊赈反应,让年轻的妻子惊慌失措。为不让从胃囊喷射欲出的岁物弄脏丈夫的脊背和肩膀,她松开了握有香水瓶的手来捂住自己的嘴。于是这满含爱心的举动,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玻璃瓶坠落和破裂的原因。

    然而,当香水破瓶而出,并且迅速地让它令人愉悦的气味悄然充塞整个屋子的时候,经验也以同样迅捷的速度告诉深谙虫理的丈夫:今秋,你拥有一群废物。

    后来,在我对瓶子的破裂造成如此强大的破坏力表示疑问的时候,父亲教导我说,这种泥缝砖隙中捕捉来的小虫其实娇贵万分--近不得油腻,闻不得异香,否则便昏昏然瘟虫一条。

    所以,当这瓶名贵的法国香水在弄坏了一屋子小虫的同时,也将小虫的主人全部的理智和智慧湮没在这浓郁无比的香水里了。于是,愤怒和沮丧则趁虚而入,出其不意地令丈夫的手,在妻子妩媚的脸上,留下了五条响亮的红印。

    大概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这一意想不到的耳光制造者和承受者,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所惊呆。他们第一次用陌生困惑的眼神互相凝视,谁也没说话。

    妻子的手在触摸到自己脸颊上丘陵般隆起的紫痕后,悲痛欲绝也便无声地跟随眼泪溢出她美丽的眼睛。透过朦胧的泪雾,她模糊地看了丈夫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秋虫低鸣的这间小屋,从此开始了长达十三年与儿子相依为命的生活。

    回过神来的丈夫,觉得自己当即最应该做的事情,便是给自己十个响亮的耳光。然而帐房杜先生只让他完成了八个--因为他来到他跟前对他说:

    “老板娘捂着脸走了。”

    父亲的手,终于敲响了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门。

    大约在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大门应声而开。于是,父亲立刻看见一个年龄与他仿佛的男孩和男孩身后美丽的母亲。他们非常有礼貌地用微笑无语地询问:“你是谁?”

    但对父亲来说,毫无疑问,这对微笑的母子,正是接受了老板高额报酬的私家侦探的准确回报。尽管今天第一次真切地看见这位镜框里的女人,尽管十三年的岁月给这位母亲增添了镜框里没有的成熟和安详,也让她的眼角隐隐约约出现了慈祥的皱纹,但美丽依旧。同时,在这位与自己同龄的小男孩身上,父亲惊异地发现,老板对他儿子的遗传是多么地完整。

    “师娘,师傅让我来看望你们。”父亲鞠躬道。

    “是秋韵让你来的?”师娘说。

    其实,在这之前老板的名字父亲是不知道的。但此刻他敏捷地意识到,美丽的师娘轻声柔气吐出的“秋韵”,一定是老板的名字。虽然父亲觉得这个极富诗意的名字,配上老板的姓--叶--不免女气了点,但仍然很适合老板。于是他马上回答:“是。”

    师娘微微一笑,说:

    “一叶,你请这位小阿哥到客堂间坐。”

    长相斯文的男孩听见母亲的吩咐,立刻兴高采烈地拉起客人的手朝里走。神色略显激动。

    “你能告诉我,他好吗?”坐下后,师娘说。

    师娘平静的询问让父亲很替老板感到欣慰--十三年的离异,十三年前那记刻骨铭心的耳光,似乎并没把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变成语言尖刻思想偏激的怨妇。她的极富内容的眼睛依然流淌着漂亮女人特有的温柔,并且清晰地闪烁着慈爱的母亲忍辱负重的坚毅。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现,令父亲立刻对这位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师娘,生出非常的好感。于是他像面对自己的母亲一样,娓娓讲述了“跑马黄”的骁勇,讲述了老板对红木八仙桌上那张照片的敬重。父亲畅所欲言的叙述,让专心听讲的母子两人眼睛里出现了激动的泪水。

    然而,当父亲的叙述到达小鬼子上门挑衅以及十日后约斗的领域时,这位坚毅的母亲立刻带领她年幼的儿子,毫不犹豫地陷入焦虑不安的泥淖中去。

    父亲认为,再给这对命运待之不公的母子增添丝毫的痛苦那是大大的作孽。于是他立刻故作轻松地用宽慰的语言告诉他们,一个星期以前,老板就用性情温热的鲫鱼肉替代了性寒的蟹肉来饲喂“跑马黄”。同时,为延缓“跑马黄”的衰老速度,也为激发其勃勃的雄心,对自然界雄性动物为争夺异性大打出手的愚蠢行为十分理解的叶老板,特意觅来六匹红头黄脑、腿脚粗长、模样凶悍的“老虎三雌”充当“跑马黄”的后宫嫔妃。出乎父亲意料的是,面对这些容貌丑陋、其他雄虫视若虎狼、避之惟恐不及的雌虫,往日不近女色的虫王,竟然情窦顿开,脉脉温情地以极其娓婉的低鸣阐述它的爱摹之意,并且俯首帖耳地开始了繁衍后代的工作。

    当然,实事求是的父亲在叙述中仍然客观地指出:属最早成虫的“黄虫”类的“跑马黄”,理所当然的较其他类--青、红、紫、白、黑--虫,更早地开始步入它生命的晚年。英雄迟暮。然而,非常幸运的是,迄今为止,身经百战的“跑马黄”全身无一处伤痛和暗疾。斗性依然高涨。再说,在今后的十天里,“跑马黄”将得到父亲和老板更为科学的调理和精心的养护。所以,父亲信心十足地表示,以日为生命单位的“跑马黄”,其短暂“虫生”的最后一仗,必定是邪不胜正一说最经典的诠注。

    在认为已经基本消除母子俩的忧虑和不安之后,父亲便猛然记起此行的目的。他掏出手绢包裹的钻戒,双手递给师娘。

    “师傅让我把这给你。”父亲说。

    十三年之后,当年的定情之物和自己亲手绣朵红花的手绢有出现在眼前,师娘美丽的眼睛也便及时地流出了隐忍多时的泪水。

    父亲没有出声劝阻。他觉得宽容慈祥的师娘有使用流泪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感受的权力。软弱的父亲也用眼泪表示了对师娘的同情和理解。

    “妈,你饶爹一回吧。”老板的儿子突然跪倒在他母亲的脚下。

    于是父亲很自然地看见了一个母子俩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他们的衣服很快就沾满了对方的眼泪。

    正当父亲觉得应该让哭泣告一段落,以便让这一对相依为命十三年的母子,冷静地作出正确的抉择时,曾被父亲敲响过的大门又被敲响。

    审时度势的父亲,知道眼下这对热泪盈眶的母子肯定无暇关注敲门的不速之客。于是他只得擦去残留的泪水前去打开大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敲门要求进来的竟是那位风流倜傥的老板叶秋韵。

    父亲说,他还来不及给老板一个简单的汇报,闯进门来的老板,立刻风风火火地加入了妻儿痛哭的行列。声音之响亮,老泪之滂沱,又让父亲觉得有必要再赔上些眼泪。

    这一天,父亲是吃过晚饭一个人回烟草行的。第二天下午,意气风发的老板才带着满身的喜悦回到烟草行。没过多久,烟草行的人都知道,九天后老板娘将携带变化了姓名的叶一柳回到这里。



    当龟田大佐身穿印有家族徽饰图案的和服,温文尔雅地在十天后阳光依然灿烂的中午,准时揭开一只被称作“天牢盖”的黑色虫盆时,一条中等品级的“藤花紫”也便毫不起眼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挑战者出乎意料的平庸,让闻讯前来观战并执行裁判的三位上海滩虫界的精英元老大失所望。虽然同仇敌忾和民族的尊严令他们不希望敌人过分的强大,但因双方力量的过分悬殊必然导致战斗的索然无味,又让在上海虫界前呼后拥的他们,从心底生出被愚弄的不悦来。因此,妄自尊大也就很容易地让他们忽略了一朵进出于龟田大佐眼瞳的笑。

    然而,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在放大镜和引草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在这三张晴空万里的老脸上,迅速布满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乌云--三双业已昏花的老眼终于艰难地发现了一枚肉身颜色非常一致的利锥,以极其隐蔽的方式隐藏在那对明目张胆的牙齿后面。

    这个于漫不经心之中的意外发现,使得正暗自庆幸南宋古盆不至于东渡扶桑的三位善良老人,立即滑入替“跑马黄”生命担忧的恐惧深渊。

    “‘绣花针’!”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法眼无限,明察秋毫。不愧是虫界前辈名宿。”龟田击掌赞叹,“很抱歉,原本我想让‘跑马黄’腹破肠流的尸体亲自告诉你们,我这条有着三枚牙齿的‘藤花紫’才是真正的王中之王--免得你们先入为主,还没开战就心惊胆战惶恐不安。”

    正当三位老先生因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轻率,被伶牙利齿的小鬼子调侃得羞愧难当的时候,从“绣花针”以“藤花紫”的面目出现的那一刻起,就被这条琢磨不透的小虫时有时无的杀气引入深思的老板终于回过神来。他恭敬无比地请三位因窘迫而显得身姿僵硬的老人入座之后,便微笑着来到龟田大佐的面前。

    “作为一个小小岛国的外国人能如此明晓虫理,确实非常不容易。”老板说,“其实,当你非常得意地揭开盆盖,直觉就告诉我‘跑马黄’真正的敌人来到了。它微微前倾的牙齿、它的触须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极有规律的拂动、它举手投足间隐约显露的王者风范,早已将它‘藤花紫’的伪装撕得粉碎。”

    老板喝了一口水又说了下去。

    “我承认,一开始我没有马上看出它是一条‘绣花针’。但我知道,你不可能仅以一条适宜晚秋作战的‘冷虫’来与虽已老化但仍然非常强大的‘跑马黄’争夺这只南宋古盆。”老板说,“于是我想起了我祖父在无疾而终的前一晚上,手持一本虫谱告戒我的一句话:作为王中之王的‘跑马黄’有一个理论上的对手,那就是以平庸面目出现的‘绣花针’,而且必须是类似于‘藤花紫’这样的晚秋打斗的‘冷虫’。”

    “何为理论上的对手?”龟田问?。

    “难怪你不懂。因为这不属于虫理方面的知识。”老板说,“我们中国人玩虫、斗虫讲究一个字:配。在中国很多地方斗虫不叫斗,而是称之为‘配虫’。望字生义,就是要求格斗双方的力量均衡。于是也就有了三不配之说--强不配弱;老不配嫩;壮不配衰--不属同一级别的不斗,尚还稚嫩的不斗,业已衰老的不斗。总之一句话,玩虫也得有道:不畏惧强敌,不恃强凌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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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3 13:59:37 | 只看该作者
    “叶老板的话说得很精彩。但是我想知道,今天我能来到这里与诸位中国虫友谈虫论道交流经验,是不是就拜托了你们这种中国式的善良?”龟田说,“强存弱汰,这是自然界一切生物--包括人类--都应遵守的游戏法则。悲天悯人不是我们大和民族的性格。所以,如果叶先生觉得年老体衰的‘跑马黄’与年富力强的‘绣花针’不能相配的话,我可以终止今天的赌斗。我也不恃强凌弱,仍以高价收买你的南宋古盆。”小个子日本人的趾高气昂和不可一世,让三位已经平静下来的老人再一次为“跑马黄”的命运和南宋古盆的去留心急如焚。他们脸上曾是智慧和经验象征的皱纹,此时完全失去了掩饰慌乱的才能。他们像溺水者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远方漂流而来的小船一般,注视着比他们年轻的叶老板。

    “我忘了你是日本人,愚不可及地跟你说些我们中国人才能理解的话,实在是荒唐。”老板说,“其实,你误解了我的话。我说‘绣花针’是‘跑马黄’理论上的对手,是指在通常的情况下,‘绣花针’当龄之时正是‘跑马黄’解甲归田之日。但是,如果‘跑马黄’在没变色之前,就由我这样的高手饲养和调理,它的生命周期将会大幅度地延长。于是,它和‘绣花针’的战斗是实实在在的势均力敌的战斗。”

    “叶老板好象很自负。”龟田大佐说。

    龟田的评价引来老板轻蔑一笑。

    “让小虫来说话吧。”老板说。



    当“跑马黄”从妻妾成群的温柔之乡来到杀气浓郁的椭圆形斗盆时,往日的威严在经验的启迪下迅速地回到了它的身上。

    它似乎意识到今天一战的重要,没有像以往一样落盆就疾驰三圈。它养精蓄锐纹丝不动,只让额角的两条金色触须眼花缭乱地探测周围的动静。

    尽管如此,内行们仍然能从其茸毛褪尽的脖项、大腿和身体,察觉了“跑马黄”龙钟的老态。

    在栅闸的那一边,身强力壮的“绣花针”并没因为自己的年轻和牙齿上的优势而沾沾自喜。它小心翼翼地迈着轻巧的步伐,晃动紫色的触须,熟悉着周围的环境。

    为便于观赏,这场罕见的虫王之战,被安排在秋意渐浓的后花园一棵大楸树下。中午的太阳在微风的帮助下,将树叶班驳的碎影散落在搁有斗盆的红木八仙桌桌面上。

    “开始?”老人中的一位问。

    老板和龟田大佐在相互对视一眼之后,点头同意。

    于是,栅闸被迅速抽去。

    障碍的消失,立刻让“跑马黄”和“绣花针”轻而易举地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它们原本柔软拂动的四根触须,此刻全似钢鞭利剑怒指对方。

    对峙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年轻气盛的“绣花针”便开始了向敌人的全面推进。

    令人不解的是,以凶狠和迅猛的主动搏杀著称的“跑马黄”,今天却一反常态:在有恃无恐的敌人朝它逼近过来的时候,非常礼让地后退了一大步。

    “跑马黄”这种类似怯懦的举止,极其自然地助长了敌人的气焰。“绣花针”的两根紫色的触须在头顶盘旋一阵之后,便似猛虎般突然扑向敌人。

    强敌来犯,“跑马黄”自然张开金色的牙齿严阵以待。然而,它的这种壁垒森严和无懈可击的防御,被敏感的“绣花针”及时地察觉。在行将短兵相接的一瞬间,“绣花针”柔韧的身体在轻灵的步伐的帮助下,巧妙地避开了“跑马黄”举世无双利牙的一击。

    “绣花针”的机敏和冷静,赢得观战双方一致的称赞。但它的这次虎头蛇尾的攻击,激怒了“跑马黄”。宝刀未老的虫王,觉得有必要让它年轻的敌人明白一个浅显的道理--狡诈和投机取巧不是虫王的品格。于是,它像一辆金色的战车,坚定不移地向敌人冲杀过去。

    不甘示弱的“绣花针”面对强敌,抖擞精神,竖立双翅,发出三声洪钟般浑厚凝重的鸣叫。拍马上前。

    转眼间,两对不同颜色的牙齿横锯竖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由于双方体重相差无几,力量均衡,所以谁也没让对方前进半步。

    正当经验丰富的“跑马黄”,想以自己所向无敌的金色的利牙钳断对方牙齿的方式结束战斗的时候,它猛然察觉一股阴冷的杀气不可思议地朝自己的肚腹悄悄袭来。这个可怕的发现令它本能地放弃即将到来的胜利,果断地松开了牙钳,向后疾退。

    能让王中王的“跑马黄”如此狼狈的退却,“绣花针”感到万分得意。于是,得意非凡的“绣花镇”便用响亮的欢叫表达了自己全部的喜悦。

    领受了生平第一次屈辱的“跑马黄”,在对手狂妄的嘲笑声中陷入了痛苦的思索。它企图从以往的经验中得到解释。然而狡猾的敌人没给它充裕的时间来研究对策,再一次势如奔马、狂吼着冲杀过来。

    敌人的狂妄激发了“跑马黄”的万丈雄心。它觉得扬长避短才是最明智的取胜之道。它果断地改变了战斗策略,利用自己身腰细长、翻动灵活以及无人能及的躯壳的坚韧等优势,与敌人来一场短兵相接的“滚打”。

    于是,当双方的牙齿刚一咬住,在敌人那柄致命的利锥尚未刺出之际,“跑马黄”立即用四只抱头小爪和两条有力的大腿紧紧抱住“绣花针”,随即猛然收缩身子,向后翻滚。猝不及防的“绣花针”是在进入脊背着地、肚腹朝天的窘境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获得的那点优势,因了自己的轻敌而烟消云散。然而,在它还来不及改变这不利局面的时候,经验丰富的敌人继续将它引入完全陌生的侧身翻滚打斗的领域中去。

    接下来的战斗是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的。因为所有观战的人们根本无法用肉眼来看清它们的一招一式。他们只能从两种不同颜色的交替闪现和断肢残臂的散落纷飞中,看出战况的空前惨烈。

    心有余悸的父亲后来对我说,被老板培养出的玩虫的爱好让他在漫长的人生旅途观赏了无数场虫斗。但悲壮惨烈的程度是根本不能和这一场相比较。

    就在人们的耳朵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的时候,这一场足足维持了十五分钟的战斗终于结束了。惨不忍睹的是,“绣花针”不但完全撕去了“藤花紫”的伪装,而且,触须、小爪、尾枪、大腿、以及赖以克敌致胜的三枚牙齿,全都凌乱地散落在椭圆形的斗盆里。一截伤痕累累的身躯,像一条肥硕的菜虫静静地侧卧着。

    与“绣花针”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恶战之后的“跑马黄”仍然完整地、帝王般凛凛威仪地站立着。似乎是累了。它略事休息,第一次在战胜对手后,发出了它那奇特、浑厚、凝重的叫声。当这金属般的鸣叫进行到第三下时,嘎然而止。人们立刻发现,“跑马黄”金色的翅翼依然高耸的身子下面,流淌着黄色的血液和绿色的肠子。

    两败俱伤的结局,震撼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有相当一段时间,仍然陷于对恶斗的回忆不能自拔的人们失去了语言的功能。以至于谁也没有及时地发现从后花园圆形门洞中进来的柳眉娘和叶一柳。

    似乎是三位老人中年纪最长的一个,首先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他用沙哑苍老的声音宣布了“跑马黄”不容置疑的胜利。

    曾经是那么不可一世的龟田大佐,痛苦地用低头和脚跟的碰撞接受了失败的事实。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绣花针”的肉身和散落在斗盆内的残肢断腿,捧回那个“天牢盖”虫盆。

    “叶先生,请。”他将虫盆恭敬地送到老板的面前。

    “我不能对与‘跑马黄’同归于尽的好虫下手。”老板说。

    脸色阴晴不定的龟田大佐在沉吟了一阵之后,以一个地道的日本式鞠躬表示了他的感谢。然后,他短小的右手拇指,仍然毫不犹豫地将“绣花针”业已僵硬的尸体碾得血肉模糊。在又一次鞠躬之后,他捧着虫盆和虫盆里“绣花针”无法辨认的尸体,离开了阳光仍然灿烂的后花园。

    在送走三位虫界元老之后,父亲和老板的儿子叶一柳按老板的吩咐,放走了右边那间虫室的所有蟋蟀,并且轻而易举地砸碎了除南宋古盆以外的所有虫盆。这些虫盆的碎片,在一座假山的旁边,和着黄土,成了制作“跑马黄”坟冢的材料。底部拓有“苏州齐门外陆墓镇杨红森制”字样的南宋古盆,便是“跑马黄”的棺柩。

    令父亲至今仍感十分遗憾的是,风流倜傥的叶老板,从此再也不玩这种曾令他和他的父辈痴迷异常的小虫。尽管以后每一年秋天的夜晚,后花园虫鸣依旧。其中,也不乏浑厚凝重的王者之声。

   

                                                        (完)

点评

谢谢朋友续帖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20-1-14 08:15
15#
 楼主| 发表于 2020-1-14 08:15:27 | 只看该作者
honor 发表于 2020-1-13 13:59
“叶老板的话说得很精彩。但是我想知道,今天我能来到这里与诸位中国虫友谈虫论道交流经验,是不是就拜 ...

谢谢朋友续帖
16#
发表于 2020-1-27 21:17:3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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