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只象牙蛐

赤足红旗 · 发表于 2010-1-21 14:56:54

哦，那只象牙蛐

作者：运河橹声

秋天清晨的窗外，草地上蛐蛐的鸣叫调防了树枝上鸟儿的啼唱。但我的那只象牙蛐儿肯定不在其中。哦，那个声音的清亮，已被岁月尘封，遇秋风的点击，才偶尔从收藏的记忆草丛里跳将出来。

它第一次跳进我的竹管存器，是从大成厂后运河边土墩边缘的草丛中。顺便，也就拔了两根蛐蛐（蟋蟀）草，从顶中间向下撕开，然后向上用力一搓提，顶部就伞样篷松开雪白的细丝，用作逗诱蛐口。蛐嘴边白丝一撩拨，蛐儿嘹亮，清脆的天籁之音就传响大地。

土墩草里捉获的这虫，我没看出什么特别，蛐草一逗，歌声一样。只是鸣叫时，两翼的展开，震颤，显得刚劲舒展，伸缩自如。一只粗陋圆柱体陶罐是它的新居，罐底的米粒是它的食粮。咱是守规矩的，从不放红辣椒去刻意激醒它撕杀时的好斗细胞。从自然到人间，这虫儿和以往的待遇一视同仁。

将陶罐墙角一搁，任蛐喉随意清亮几下。咱该念的书还得念；该喂的鸡鸭还得喂；该滚的铁圈还得滚；该玩的官兵捉强盗还得去玩。但这蛐蛐进罐入伍后的第一次参战，把我们的兴趣全收拢过去了。

它的首次亮剑把隔壁老二哥（曾写过他广化桥上跳水的英姿）精心养了十来天的褐头蛐打败。战斗在对方盆罐里进行。狭路相逢勇者胜，褐头蛐岂容侵略者犯境？经须草一引，它立刻挺身，竖翅鸣叫，两齿张开，主动出击。咱这蛐木木的，大敌当前仍悠悠兜着圈，象是忠厚也象无用。只是在被咬了一下后，才扭身迎战。这一扭身，英雄本色顿现，令人想起小人书上英雄儿女中王成跃出战壕的刹那。你来我往，攻击阻击，盆罐里两蛐杀得昏天黑地，时不时和罐壁发出撞击声。终了褐头蛐落败。咱蛐也不乘胜追击，只是立定发出高亢鸣叫。平型关大捷，咱也赶紧收兵。回家给英雄蛐儿换了新米粒。

咱这虫蛐杀戒一开，便雄姿英发，所向披靡，鸣叫响处，东西隔壁，还有大头家的多只蛐儿败阵。最激烈的当是和对门华佗家大哥那只的撕拼。两只蛐叫着，咬着，顶着，撞着，最使劲处竟双双弹出罐外，杀至柳边砖地上。全然不管一堆兴奋围观着的大人和小孩。结果咱的那只胜了，蹲定，高亢仰叫。咱却担心那大哥恼羞成怒，下次玩乒乓或官兵捉强盗时利用威望排挤你参加。好在他疑问一下“你没给吃辣椒吧？”就将萎靡输蛐扔鸡窝去了。

这次台儿庄战役惊动了村上养蛐的泰斗人物：胖先生。他让小儿子捎来口信，说可以将蛐拿去让他瞧瞧（他三儿子我在“天性”里写过）。我那感觉就象要受到毛主席接见一样，毕恭毕敬捧着罐就去了。

胖先生是个教书之余的职业养家。他家客厅墙边，几十盆蛐儿叠两三个高排开。装罐瓷器的多，有的上面还有名家字体。蛐儿齐鸣时如同一个乐团在演奏，加上墙上的古画和窗外的桂香，一个字：雅。他右手托罐，左手摘镜，眯缝着眼观察良久，吐出两个字：“蛮好。”我懵里懵懂，若有所失地又将罐端回家。岂料胖先生的儿子跟踪而至传达最高指示，说胖先生愿意将家里所有的蛐和盆让我任挑两个，以换取我这只“少见的真正的象牙蛐”。

那年虽然凭我的年龄和肚里墨水做胖先生学生的资格都不够，但那只象牙蛐我硬是没换。别人的东西再好是别人的，自己的东西再丑，喜欢就得珍视。就是后来这象牙蛐意外在夜里溜走，我几天趴在家里墙缝边守觅未见其影，我对不换这事也没后悔。这种蛐趣到后来我和胖先生一家相继下乡而告段落。

前几年听说山东，河北等地，因了市场化的缘故，入秋上好的蛐儿要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元一只。但真趣还在吗？如同我的江南城市，许多小桥流水，茶馆深巷已被钢筋水泥，高楼大厦替代，街面繁华了，开发商富了，长官升迁了，但百姓心中喜欢的那种情味已鲜见，难觅。胖先生86岁，还健在，还喜欢听“瞿瞿瞿”的蛐叫。但就是再摘下眼镜，再怎么看，也难挑出我那只象牙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