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风俗-戏 虫

赤足红旗

戏 虫

汪曾祺在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中回忆他的父亲，其中有这样一段叙述：
父亲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是画家，会刻图章，……他养蟋蟀，养金铃子。……他用钻石刀把玻璃裁成不同形状的小块，再一块一块逗拢，接缝处用胶水粘牢，做成小桥、小亭子、八角玲珑水晶球。桥、亭、球是中空的，里面养了金铃子。从外面可以看到金铃子在里面自在爬行，振翅鸣叫。
汪老家居扬州高邮，从这段记述看，汪老的父亲是多才多艺的，作为一名画家，他爱好养蟋蟀，也爱好养金铃子，并且极有情致地做出蓄养金铃子的各种容器。在旧时的扬州，像汪老父亲这样喜好戏玩各种小虫的不在少数，他们在闲逸的玩耍中，寄托着优雅的情思。
扬州人戏玩小虫，除蟋蟀、金铃子以外，还有叫尤子和鸣蝉等。
玩鸣蝉，又叫“青林乐”。李斗在《扬州画舫录》卷十一中记叙：“堤上多蝉，早秋噪起，不闻人语。长竿粘落，贮以竹筐，沿堤货之，以供儿童嬉戏，谓之‘青林乐’。”“青林乐”这个名称叫得很文雅，有一只鸣蝉在手，无论是哪一个孩童，的确都会有半天之乐。
金铃子和叫尤子，也都是善于鸣叫的昆虫，是靠翅膀的震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这叫声比鸣蝉更为清雅，深得人们的喜爱。每当夏秋之际，扬州街上就有金铃子和叫尤子售卖，金铃子个头小，会蹦跳，是放在小玻璃盒里饲养，卖金铃子的小贩会摊开几十盒，让你任意挑选。叫尤子，个头比蚂蚱大，也比蚂蚱肥，如蝗虫一般，只是全身绿油油的，头顶两根长长的纤毫机敏地闪动着，小孩子特别喜欢。叫尤子是放在竹篾编成的小笼里喂养，小笼不大，但编得精巧，如空心小球，球上编出六角形的一个个小眼，犹如工艺品。卖叫尤子的是挑着担子上街，担子是金字塔形的竹架子，上面挂满了小笼，每只小笼都有一只叫尤子，整个担子仿佛是叫尤子的演唱比赛场，“瞿瞿”、“痴痴”的叫声传遍了街头巷尾。
叫尤子多为小孩子买，而金铃子则有大人买，其中又以老人居多。叫尤子寿命不长，不能过冬。金铃子则不然，有的老人会把装有金铃子的小盒子放在贴胸的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小虫，让它安全过冬。小虫也有灵性，仿佛报答主人似的，会叫声不断，婉转而又动听。它使主人感到，虽然身居闹市，犹在山林之中，或长或短的鸣叫声，让人领略到和大自然亲近的天然野趣。
旧时的扬州人还善养蟋蟀。蟋蟀，扬州方言中又叫“蛐蛐”。扬州的许多古籍中，都提到清代扬州人善养蟋蟀、也善斗蟋蟀，这在当时的扬州城里几乎成为一种风气。此类记载很多，现撷取一二录之，以见一斑。
乾隆年间的董伟业在《扬州竹枝词》中云：
霜花满地少人行，牛肉汤锅趁五更。
蟋蟀势穷何处使？鹌鹑场上看输赢。
道光年间的姚燮在《红桥舫歌》中又云：
残芜白萎北郊霜，蟋蟀闲掏小玉肪。
鸣氏纯雄书一卷，汪郎绝技受秋郎。
光宣年间的黄鼎铭在《望江南百调》中也云：
扬州好，蟋蟀斗纷纭。
如虎几人夸异种，牵羊九日策奇勋。
供养铁将军。
以上的几则记载，都说明清代扬州一直有养斗蟋蟀的风气，有的人养斗蟋蟀不仅是普通的戏玩，在戏玩中还有研究，姚燮诗中提到的《鸣氏纯雄》，就是当时扬州人撰写的一本有关养斗蟋蟀的专著。关于这本专著，《扬州画舫录》卷一中也有提及：“北郊蟋蟀，大于他处。土人有鸣秋者，善豢养，识草性，著相虫谱，题为《鸣氏纯雄》。”
蟋蟀，古代又叫“促织”。斗蟋蟀大约从唐代开始，清人金文锦在《促织经》中说：“自李唐来，宫中为蟋蟀戏，传至外间，人争效之。”到了南宋，斗蟋蟀已风行朝野。当时有位平章大人叫贾似道，在边关战事万分危急时，他仍同诸妾在“半闲堂”里斗蟋蟀，被人讥讽为“蟋蟀平章”。到了明代，斗养蟋蟀之风更盛，明代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的“技艺斗物”中述：明宣宗朱瞻基“最娴此戏，曾密诏苏州知府况钟进千个，一时语云：‘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清初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名篇《促织》，就是根据这段史实而创作的。明清时期的扬州，肯定受到这种风气的影响，以上录载的清人记叙，当为清代扬州养斗蟋蟀的真实反映。
明末清初的郝壁在所著的《郝兰石先生集》第二十册中载有一组《广陵竹枝词》，其中一首说道：“促织经传斗诀多，蜂腰跷脚啄千磨。狰狰狞得物相触，角抵盘中奋不挪。”这首词描述了戏斗蟋蟀时的场面，并且说明了当时还有“斗诀”流传。据老人回忆，旧时扬州确有手抄本的“虫谱”、“斗诀”一类的书在民间流传，有些爱养斗蟋蟀的获有这一类的书，往往以为珍宝，轻易不肯示人。
养斗蟋蟀之风一直沿袭到民国年间。据说三十年代的扬州有个养斗蟋蟀的好手，名叫方孝同。此人是扬州北郊方巷人，排行老二，人称方二爷，又因他养斗的蟋蟀常常屡战屡胜，人又称为“蟋蟀王”。他在教场里开有古董店，但经济收入不是依赖做生意，而是依赖斗蟋蟀，据说一年一个斗季下来，能有一二千银元的收入。他养虫、斗虫，更善于捕虫、辨虫。每年秋天他都要雇工捕虫，若有名品蟋蟀被发现，他就带上工具亲自去捕。有一年他捕到了一只名叫青子的蟋蟀，这只蟋蟀不但在扬州无敌手，方孝同带着这只蟋蟀一路上斗到上海。在上海获胜后，又到常州交战，最后还是凯旋而归。这只青子为方孝同赢得了荣耀和金钱，方孝同也礼遇青子，据说青子死后，方孝同竟用纯金的小棺材偷偷地掘土安葬。
旧时扬州教场的茶馆里就开设有蟋蟀斗场，事前，茶馆门口还张贴报条，予以告示。开斗前先登记编号，还要交钱，谓之“交彩”。参斗的蟋蟀还要过戥子，分级别，重量相等的，才允许互斗。开斗时先把两只蟋蟀放进斗罐，罐中有栅栏，谓之“闸”。双方主人用芡草撩逗蟋蟀，使之起兴，这时主持的“监局”高喊一声“开闸！”，立即将罐中栅栏拔起，蟋蟀便冲上前去咬斗。不一会儿，胜负就已分明，斗胜者，就可以得彩。“彩头”多寡是双方预先约定的。在一旁围观的看客也可以事前纳银作彩，谓之“贴标”。彩头和贴标都为斗胜者所有，而斗败者往往一败就是十金、百金，因斗蟋蟀而倾家荡产的也大有人在。
清代扬州一度繁盛，清末民初又急骤衰落。在繁盛和衰落时，扬州都有一批玩物丧志的人。在普通民众中，种花养鸟，赏鱼戏虫，本为怡情悦性之举。但到了玩物丧志者的手中，则为荒疏本业，消沉堕落之源。所以本世纪五十年代以后，扬州社会上一扫萎靡散漫之风，养斗蟋蟀仅仅是孩童的一种课余游戏，以斗蟋蟀来赌博获利的做法，自然也就在扬州城乡绝迹了。
注：来自网络。

宁贝勒

活在扬州，死在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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