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蟋蟀之歌

赤足红旗

秋天,蟋蟀之歌

张毅

夜晚仿佛一个仪式，大地收缩自己的神经，万物用自己的方式迎接黑夜的到来：水和草木，人与动物———夜色掩盖了一切。这个时刻，蟋蟀在草丛里机警地出现，它们的吟唱加深了黑夜。     一亿多年以来，这种古老的昆虫一直在大地深处鸣叫着。蟋蟀身体为黑褐色，头顶漆黑而有反光，上面有橙黄色纵纹，触角较长，呈丝状，复眼为卵形，口器为咀嚼式，常栖息于土壤稍微湿润的旱田、砖石下与草丛间，白天隐藏在洞穴中，喜欢夜晚活动。对于蟋蟀的记载早在《诗》的时代，《国风·唐风》有《蟋蟀》一章，以“蟋蟀在堂，岁聿其逝”复沓歌咏，感叹岁月易逝。     蟋蟀是秋天的一个标识，当悲秋演化为中国文学的重要母题时，在万物代谢的背景里，蟋蟀唧唧的叫声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而被赋予了丰富的象征意味与隐喻意义。     蟋蟀细弱的叫声如同秋草的叶脉一样，带着淡淡的伤感和乡愁气息，仿佛一首大自然的秋歌。蟋蟀是这个世界的游吟诗人，它们的声音越过洒满月色与星座的长廊，在隐秘的位置与黑夜交谈，它们不断地向沉睡的世人传达自己幻想的讯息。法布尔在《昆虫记》中关于蟋蟀的描述一语破的：“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说，蟋蟀是个地道正宗的哲学家。它似乎清楚地懂得世间万事的虚无缥缈，并且还能够感觉到那种躲避开盲目地、疯狂地追求快乐的人的扰乱的好处。”在这里，法布尔将蟋蟀写成“是个地道正宗的哲学家———懂得世间万事的虚无缥缈”是一种精妙而深刻的理解。     蟋蟀清明初鸣，秋分终鸣，它们的鸣叫有极强的时令特点，在农耕时代很早就为人们所注意。《诗·豳风·七月》里写道：“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在感时应候的虫声合唱里，蟋蟀无疑是最动人的歌者。蟋蟀的“唧唧”声出自振动的翅膀，左右两翅相互摩擦就可以发出悦耳的声响。狄更斯在《炉边蟋蟀》里形容蟋蟀的叫声：“像一颗颗星星在屋外的黑暗中闪烁。歌声到最高昂时，音调里便会出现微弱的、难以描述的震颤。”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都喜欢这小东西，说炉边能有一只蟋蟀，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童年时，我对于蟋蟀的喜爱胜过其他昆虫。听蟋蟀叫时要捂起一只耳朵，否则你无法确定蟋蟀到底在哪里。夜晚的草丛里，蟋蟀在某个地方不停地叫着，走到近前那声音就没有了，很远的地方又有响亮的鸣叫传来，举首四顾，周围好像到处都是蟋蟀的叫声：一只蟋蟀在月夜里鸣叫，一百只蟋蟀在月夜里鸣叫，一千只蟋蟀在月夜里鸣叫。秋天的月亮越升越高，最后，整片天空像漂浮在蟋蟀的叫声里。如果蟋蟀的声音突然停止，天空就会因失去支撑瞬间落到地上。一群蟋蟀中有叫得特别好听的，它们像大合唱里的领唱，其他叫声不能将它的声音淹没。蟋蟀在秋天的深夜里叫着，天空开始融化，星辰似乎要落了下来。     在童年的夜里，蟋蟀的出现始终如一个悬念。蟋蟀一般隐蔽在草丛或墙缝里，我们把一根用草根制作的蟋蟀草颤悠悠地伸向黑夜，为了获得一种声音。有时蟋蟀没有被挖出来，反倒挖出一条蜈蚣甚至一条蛇，我们会“哇啊”地一声撒腿而去。蟋蟀不仅善鸣且生性好斗，深秋季节是斗蟋蟀的时光，孩子们各自捧出装有蟋蟀的罐子，观看斗蟋蟀的人经常围得密密麻麻的。一只蟋蟀可以把童年的梦想升到月亮的高度。那些年我常坐在夜里，看蟋蟀们不停地跳跃，希望它们离光明近些，但蟋蟀永远跳不出古老的夜晚。如果把这个场景放大就会看到另一种景象：在那个模糊的年代，一些不确切的东西在慢慢伸向自己的童年，而我是一只在黑夜不断跳跃的蟋蟀。     诗人余光中在《就是那一只蟋蟀》里，通过时空与意象的转换，对这种童年的昆虫寄予了无尽的情感与绵绵乡愁：“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歌唱/就是那一只蟋蟀/在《豳风·七月》里唱过/在《唐风·蟋蟀》里唱过/在《故诗十九首》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劳人听过/思妇听过/就是那一只蟋蟀。”电影《末代皇帝》里有一只活了70年的蟋蟀。那只被少年溥仪无心遗留的油背蟋蟀穿越几十年风雨，当老年的溥仪再次回到故宫习惯地打开罐子时，那只蟋蟀突然一跃而出。经典就是如此荒诞神奇。

地主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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