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虫
作者:云中±漫步
一次次的秋雨渐渐消散了暑意,夜阑人静,月色如水,混合着雨露的氤氲,给夜色披上一层透明的银纱。楼下散步,楼群遮住视线,却无法遮住夜色凝重,天宇浩淼,新村的草丛传来轻盈的虫鸣,一声声,一阵阵,伴着微凉的秋风,如流水悠扬悦耳,直抵耳际。那浅吟低唱,仿佛忽远忽近的天籁在蔓延。唧唧之声,沁凉安神,令人陶醉。
大自然最能感受秋意的是什么?是秋虫!它趴在枯竭的枝干上,钻在泥土的缝隙里,藏在泛黄的草丛里,长长的嘶鸣,摇摆的节拍,报告着秋天的信息。
“秋”字,古汉语中本就是虫儿,会吟唱的虫儿。秋虫秋去身死,其鸣愀愀然,故“秋”字的甲骨文即蟋蟀之类秋虫的象形。有学者释之:“古人造<秋>字,文以象其形,声以肖其音,更借以名其所鸣之季节曰秋。”所以,秋虫,多指蟋蟀。
生活里,秋虫通常是人们感知自然界季节变化的晴雨表。《诗经》关于蟋蟀的记载说:“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西汉的《诗纬》中谈到历法时说:“立秋促织鸣”;司马光在《资治通鉴》写道“故虎啸而风冽,龙兴而致云,蟋蟀俟秋吟,蜉蝤出以阴”等等。农历第三个节气名为“惊蛰”,就是昆虫觉醒的意思。
秋虫之吟,常被人们用于寄托孤独、失意、思乡、怀旧等各种悲切、伤感情绪。有人形容它“是如秋风之扫落叶,怨妇之奏琵琶,孤峭而幽奇,清远而凄迷,低徊而愁肠百结”。白居易说虫声“夜酌满容花色暖,秋吟切骨玉声寒”;杜甫则说“莫度清秋吟蟋蟀,早闻黄阁画麒麟”、“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柳永更直接“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陆游说“蛩思感秋吟坏壁,萤光乘暗遶高梁”;印光和尚则讲“荷盖潇潇来夜雨,桐阴寂寂寄秋吟”。 诗人徐志摩在《我有一个恋爱》里吟唱:……人生的冰激与柔情,我也曾尝味,我也曾容忍;有时阶砌下蟋蟀的秋吟,引起我心伤,逼迫我泪零。一位现代台湾诗人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于是大陆诗人流沙河有感而发一首《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
也许一切的境语都是情语,心中有怎样的思绪,便会听出怎样的音韵。在这些文人墨客的笔下,秋虫的意义,有生命衰微走向死亡的信息,包含着凄凉和悲哀的意境。秋虫之鸣乃暮年之歌、薤露之曲,有着无数不可名状的凄抑,极易撩动人们的感情。
近日来,我有更多的时间在乡下调研采风,唧唧复唧唧,常听到秋虫的鸣声。在乡间旷野,虫鸣如琴音激越,一片天籁。平时在欲望空间里,每天奔忙于生活,而在这样的时候,能享受到一组婉转幽雅的秋虫的轻歌,反到有一种人间的至美享受!正如叶圣陶先生在《没有秋虫的地方里写的,……秋天来了,记忆就轻轻提示道:凄凄切切的秋虫又要响起来了。……虽然这些虫声会引起劳人的感叹,秋士的伤怀,独客的微喟,思妇的低泣,但是这正是无上的美的境界,绝好的自然诗篇,不独是旁人最喜欢吟味的,就是当境者也感受一种酸酸的麻麻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另一方面是非常隽永的。
我以十二分的虔诚倾听、去感受。秋虫的生命是弱小而卑微的,它们用自己独特的语言在诉说着什么。有时我虽然感觉它们的叫声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无奈,但有时又感觉他们在欢快地轻歌,那也许是心的吟咏吧。虫鸣音色醇厚,细心分辨,有刚健嘹亮地高歌,有轻快而悠扬地吟唱,似莫扎特的长笛协奏曲,又似一组轻快的管弦交响乐,美妙异常。这声音,以宁静淡泊的心境来体悟,会使人远离喧嚣,体会轻快和静逸;会使人驱除浮躁,充满祥和;会使人享受无边的闲情逸致,感悟人生的怡情雅趣;更会使人体会秋所充盈的活力和生机。
有了这个感受,我常常有意无意地去关注秋虫,去思索这些小生灵,了解它们与周围的关系,搜寻着一切与秋虫相关故事。当我在陆墓,接触到蟋蟀盆,看到那些美仑美奂的器物,突然间读出了秋虫对于人们生活的另一层意义。
苏州有句俗话,叫做“楞伽蟋蟀陆墓盆”,意思是蟋蟀以楞伽所出为佳,蟋蟀盆以陆墓所制为最好,楞伽指苏州上方山;陆墓,是苏州相城的陆墓镇。这句话的由来是从明宣宗朱瞻基说起的。这位皇帝爱斗蟋蟀,因为老是找不到合意的,就在宣德九年下诏给苏州知府况钟,要他留意选贡。皇帝开了口,自有人起劲。时有朱镇抚在上方山下捕得一只“黄大头”,由于“头大、足长、健斗”,进宫后大得皇帝欢心,朱镇抚立即当官,这条仕路一开,苏州就刮起了捉蟋蟀风,弄得“七八月间,家家皆养促织(即蟋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