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建国是我同事的儿子,有一年因工作上的事,去同济新村同事李老师的家,进门发现客厅里放了几十盆虫,叫声一片。我即好奇,也知道这虫养的没有什么水平。我便问李老师怎地有此雅兴,李老师说不是他养的,是他大儿子养的。正聊着,他儿子回来了,还带了几个朋友来,都拎着黑包,估计是斗虫的。
他大儿子1.7米左右,眼睛炯炯有神,削骨脸,看上去很瘦,但手臂、腿上的肌肉丝丝条条,块块,整个给人的印象是精悍,最引人注目的是鼻子下面一付哥萨克式的大胡子,浓密,两端上跷,显得很抢眼。年龄和我相仿。
他进来后,看见我在,也不打招呼,大喇喇地径直在桌子上拿了几条虫,就和他的几个朋友斗起虫来了。
我本是极喜欢虫之人,见状,按耐不住,起身看他们斗虫。
这是朋友间的抄虫,可以看出水平很一般。
李建国的脾气很倔,他的一条青虫已胜了二路,还嚷着再斗一条。
估计刚才在外面吃下风了,回到家抄凶头。
“这虫斗不出名堂的,可以了,不要斗了。”我在一边说道。
“哪能意思,”建国抬起头,直视着我,两眼放着精光。
“哦,我是侬阿爸的同事,今天正好有事来寻伊,没想到侬养了这么多虫。我也欢喜虫,屋里也养了几条虫。”
“哦,侬也欢喜虫,啥辰光弄二只来斗斗看,侬的虫啥地方捉的。”他问起。
“我的虫全部是在同济校区捉的,刘汉庭、龚向明侬认识吗?”刘是同济大学保卫处长。
“哦,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的小阿弟。”是一个直爽人。
“朋友,侬刚才讲这虫斗不出名堂,是啥意思?”建国问道。
“能让我看看侬的全部虫吗?”我问道。
“不搭界,随便看。”
“这条虫有点级别,可以斗斗。”看完虫,我指着一条紫虫对建国说,“如果侬愿意可以和刚才一条上风虫斗一口。”
“好的,没有问题,就斗一口。”建国很干脆。
嚓、嚓、嚓,轻轻松松几个平夹,紫虫上风。
“哈哈,朋友,侬眼光蛮凶的么,姓啥?”
“我姓邵。”
“邵老师,有空带几只么事来白相相,不搭界的,在杨浦我绝对可以摆闲话的。”建国拍着我的肩膀说。
很少有人拍我的肩膀,因为我不喜欢拍肩膀,不喜欢太随便、太亲近。
“好的,不过我从来不斗钞票,如果要斗钞票,我可以约一帮朋友和你们斗虫。”
二场虫一斗,建国就不拍我的肩膀了。
一日碰到刘汉庭,讲起李建国,汉庭说,这个人蛮难弄的,虽然不是同济职工,但学校里,四平派出所都看到他头痛,处处让着他,希望他不要做出事情来,同时地方上有些治安问题也请他去打打招呼,总之求太平。并说了一个故事给我听。
建国原在黑龙江插队,因打架酗酒,当地公社极为头痛,便让他病退回沪。回沪后,当了一名机修工,爱打抱不平,因模子小,经常被人家打。杨浦区属下只角,小流氓多。有一次,为了斗虫,对方仗着人多,赖账。他就和人家打起来了。几个人打他一个人,建国看看人小,其实很厉害,便和他们对打。对方一个人拔出匕首,一刀捅在建国的肚子上,他不但不躲,反而去夺刀,双方一相持,刀又向上拉了一个大口子,鲜血、肠子一起涌了出来,惨不忍睹,对方也吓坏了。但建国看一看,伸手就将肠子塞了回去,另一手拔出匕首,反手一刀,将刀深深插进了对方的腹部,对方随即软瘫在地,其余的人吓的落荒而逃。从此地方上的流氓看到他都叫阿哥。人很讲义气,是个爽气人。
一来二往也变成了好朋友,每年虫季选虫、斗虫,隔三岔五地在一起,赢多输少,家里天天高朋满座,流水宴中午到晚上。由于我烟酒不沾,并从不参赌,赢了也不要一分钱,更因虫技、智商、情商略高一筹,但为人却相当低调,不喜欢啰嗦,故建国敬我为上宾,别人见状,便都叫一声邵老师。
这天上午10点,郁大哥、李哥、小宋、小弟、老黄、小蒋、嘎梁、正光等十几个人相继到达,我因工作忙,小孩小,所以自己不养虫。同济的大良、小竹等也带虫助战。
当时的好虫经我挑选以后,都集中养在大年家里,无论是谁都不能拿出去斗,要统一行动。等到斗的时候,谁的虫,谁就有权先要花,如果多了,余下的别人均分。
大家坐定,我便让小杨拿出我在孤山捉得黄虫给我看一下,瘌痢头儿子自己喜欢。
这是一条淡黄,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上去很舒服。
“小邵,这条虫看上去有一种讲不清的味道,很奇怪的,和一般性的虫腔调两样,而且很爱干净,侬看看,这盆清爽吗?看不到一点龌龊。”大年赞道。
“是呀,格只么事当时费了噶大的劲捉出来,我就发觉它有个特点,一、叫声急,频率高。叫声虽不大,但亮,有穿透力。凭格一点来讲,底板应该是可以的。现在看看,这色确实走的相当不错。另外,回来后,我看了看这虫的牙齿,虽然在大小上不出轨,但在形上长的太好了,是一付天牛般的环形牙,而且双牙尖互叠。估计夹口结棍。”
郁大哥见状,也拿过去看了一会,笑道,“你们都说好,我看来看去看不出有什么好,头、项、六爪都一般,好像我的虫条条都比这条虫好。哈哈,开玩笑。玩虫,我一个人也不相信,只相信小邵,不过,小邵,侬能具体讲一讲这虫好在哪里,让我也学习学习,省得以后斗虫一直找侬。”
“大哥侬客气了,虫格么事蛮难看到底的,只能看个七、八分,有的么事听师父讲讲,自己再研究研究,然后多斗虫,特别是在场子里,好么事多,都是硬碰硬的东西,往往都是多一口,少一口的事,格辰光虫的差异就出来了,形的差异、色的差异、神的差异统统都会体现出来,一些看似微小的差异,就可能带来下风。一般性的人斗虫是斗大小,比笼形大小,比牙齿,脚势大小。这是初级斗虫,输多赢少。还有一部分的人斗虫,是斗色烙,虫的颜色的搭配不同,相对的品级也不同,色的厚、薄不同,相应的级别也不同,一级吃一级,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在八格十二相基本相同的情况下,色好的虫必上风无疑。最后一部分人斗虫,是斗虫的神,也就是斗虫的腔调。在形、色相差无几的情况下,神好的虫,或通俗地讲,具有极文或极武的性格的虫上风必定多一只。就这样,懂虫色(包括色深(厚)、色淡(薄)和色的搭配)的人斗只会判别大小的人是掐嫩头(很轻松的意思)。而懂神的人再懂田忌赛马的道理,那么一个虫季下来,估计赢面要远远大于一般的玩虫人。刚才大年讲这只黄么事的和别的虫有种讲不清爽的二样,这就是腔调不一样,这虫神好。”
“有道理,有道理,小邵,侬讲得有道理,怪不得我看侬斗虫经常抛大,但还是赢,蛮牢卵的。人家叠虫叠了半天叠不牢,侬一叠就牢。”大哥快人快语。
“大哥,不是说胖就喘,斗虫这么事其实很讲究的,首先要有虫,第二要拿好虫斗足,斗钞票是真家伙,不是每条虫都好斗钞票的,感觉到今年没有虫,就关掉,跟了人家屁股后头看看,有机会帮一点花,没有机会就算了,明年再说,不然就是坏分。斗虫就是斗眼光,斗脑子,斗智慧。我拿他们这么多人组织起来,一人出一条虫就20多条虫,如果再在这20多条虫里再拔4~5条顶板出来,打头阵,把底气夯实,这虫就玩顺了。如果刚开头连续几下风被人家打的头光暗掉,那就心态容易坏掉了。实践证明这是完全可行的。目前,基本没有对手。还有斗财吉的人,好斗的人居多,出了一条好虫,胜了二场,就不知天南地北,早上斗一场,晚上再斗一场,火烫卵子,不斗难过,以为自己的虫是虫王,不会败的。其实就是钢铁也会有强度极限,有疲劳极限的,何况虫呢?古谱规定,小斗养三日,大斗养一旬。这是很有道理的。我一直坚持虫打一口少一口的观点,斗钞票也应该是越斗越少。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开始二场不敢斗足,赢了二场后觉得虫不错,开始扑花,错过了金口、银口后而却输了。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关键问题是吃不准自己的虫的级别,底气不足,好不容易觅得一条好虫,却没有吃到肉。
“邵老师的故事讲的不错,有道理,不过侬做啥不去斗花呢,照侬的眼光和讲法,侬如果要去斗虫,肯定发大财了,还当啥个老师。”讲话的同济大良,见过几次面的朋友,喜欢虫,人也比较随便,玩虫的水平一般,但感觉比较好,有时蛮老卵的。
“我不去赌有二个方面,第一,从小家教很严,不准和坏小鬼轧道,否则要吃生活的。第二,我的师父也一直和我讲,虫这么事是看不到底的,只能白相相,千万不能去赌。旧社会上海滩多少玩虫的人倾家荡产,还有黑社会,不得了的。故一直记在心里,习惯了。所以我打牌、麻将等所有赌博的东西一概不会。”我解释道。
“大良,侬晓得吗,我们那边请邵老师去选虫,斗虫的人多少啊,人家讲只要斗虫赢了,就可以分成30%,输了就算了。邵老师从来不去的,阿拉和他一起长大的,有辰光还不好意思请他出来,他又不要阿拉一分洋钿,香烟老酒又不吃,万一爆场子,被捉进去,格算啥格名堂,哪能对得起人家,人家是大学老师啊。”老黄见状说道。
“是吗,是吗,”大良不好意思地讪讪道。
“好了,好了,不谈了,时间不早了,建国今朝约了哪里几档模子,等息拿虫理一理,看看哪一档花面大点,重点斗几只么事,大家一道再看一看,好吗?”我建议道。
“今天下午约了2档,晚上约了控江阿伟,他们的虫不错,花面也比较大,所以我叫大哥请邵老师一道来。阿伟在杨浦凶天凶地,在邵老师面前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基本没有赢过。”建国说道。
“建国,别的没有什么,只是尽量人少一点,不要有人打电话去报警,这就难看了。”我提醒道。
“没有问题,四平派出所的老派我都认识,他们所长是我兄弟,前二天小老虎在新村门口卖外烟,一个老派眼睛瞎掉了,把外烟都收掉了,我打电话给伊拉所长,所长一听,马上叫收外烟的老派拿香烟送过来,还和我打招呼,说不晓得小老虎是我阿弟。”看得出,建国很得意。
“还是小心为妙,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我还是坚持道。
“好的,好的,下午就在花园里斗,侬和大哥在屋里吃吃茶,吹吹牛,就不要出来了,省的给你的同事和领导看到,影响不好。晚上和阿伟伊拉就在阿拉屋里斗,到辰光我会控制人数,其余的统统叫伊拉到花园里乘风凉。”
“好的,建国侬辛苦了。”我赞了一句。
“小邵,要么大家拿虫出来看一看吧,坐了半天了。”大哥是个急脾气人。
“我先献丑了,大家看看我这只孤山的么事哪能,晚上可以上场吗?”
大哥拿过虫友仔细看了一下,抬起头,涨红了脸看着我说,“小邵,我还是好像看不出这只么事好在什么地方,平生平出,平色平相,好像凶相不足,似乎还好像太清爽了,象文将军,我欢喜大头宽项,大嘴巴,大脚势的么事,斗起来,啊吗一口,捉煞,清爽,惬意。象这种噶的么事,我实在看不懂。”大哥是个急性爽快人,大院出来的,待人真诚,口无遮拦,玩虫只是喜欢,但不愿去钻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