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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上海滩斗虫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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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1:33:2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冰是沉睡的水 于 2013-4-10 11:34 编辑

                                      【上海滩斗虫记】         
                                                 作者:王琪森  
    中秋,一个乞丐在敲门!
        在一个中秋节的夜里,桂花飘香,明月高悬。
        此时,上海大多数人家都在共度良宵,团聚赏月,而在市西福康里的卢家大宅里,却显得十分冷清而沉寂,似乎笼罩着不祥之气……
        事情是这样的:数天前,卢家少爷卢小开,瞒着卢老爷去斗蟋蟀,上海人把斗蟋蟀叫作“斗虫”,又叫“上栅”。——因蟋蟀决斗时,是在一个长方形的笼栅里,故得其名。
        卢小开是上海米行大老板的儿子。这天,他拿去的是一只出自上海七宝地区的名虫“蟹青铺铁砂”。而对方是地皮大王的小开金少爷,他的虫叫“柏叶青”,出自山东宁津。“聊斋”中有一篇《促织》,这故事中说的蟋蟀就出在那里。
        双方下的赌注是十二根金条,最后卢小开输了,这一下他可急坏了:入秋斗虫赛开始以来,卢小开已将卢老爷交他经营的五家大米行输得仅剩一家,原想翻本,才下了大注,这一输则意味着卢小开名下的米行全部输光了!
        卢小开从小养尊处优,哪经得起如此打击?他顿时冷汗如雨,手脚麻木,当场昏倒在斗房。
        下人将卢小开送回卢府,卢老爷又急又气,一边连连骂着“不肖之子”,一边派人速请名医前来诊治。医生来后诊视了一番,临走时对卢老爷讲:少爷只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心情紧张,人就虚脱了,好生调养即可。
        两天下来,卢小开的病情渐渐好转……
  眼下中秋之夜,卢小开正独自一人在桂花飘香的前花园小坐,一边喝着有些苦涩的绿茶,一边翻阅着南宋“蟋蟀宰相”贾似道编著的《促织经》,想从中悟出些什么,他对这一次的败北,还是耿耿于怀。
  也就在这个时候,卢家大院的前门被人轻轻叩响:“笃、笃、笃”,管家前去开门,一看,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中等个子,脸上胡子拉碴,面容有些憔悴,乞丐见了管家,吞吞吐吐地说:“老板,能给口吃的吗?”
  “去!去!去!”管家一边吆喝一边驱赶着,“讨饭也不看看什么日子,今天可是中秋节!”
        “凡是今天来乞讨的,都是事出无奈。”那乞丐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了一副不给不走的架势。
        这时,卢老爷在客厅里知道了这事,就传出话来:“让他进来吧,带到厨房,拿些饭菜给他。”
        过了一会儿,管家带着老乞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乞丐拱手作揖给卢老爷道谢。
        也恰恰是在这时,老乞丐看到了卢老爷身后的一道红木屏风,屏风上镌刻的是杭州西湖的一景:湖光山色中掩映着一间书斋,窗外月光如洗、繁星满天,在书案后坐的是东坡居士,他身体微胖,宽袍大袖,正秉烛细观着一只蟋蟀---此虫头皮上透着紫光,黑翅闪出金光,黑背、黑腹、黄足,原来是一只铜头铁背将军虫!从东坡居士那专注的神情和微微展露的笑容中,可以感受到他觅到名虫后的高兴。仕途的凶险,官场的斗争,小人的计算,好像都被主人抛于脑后......
        老乞丐看到这里禁不住脱口而出:“好一幅东坡品虫图!”
  卢老爷平时在生意场上惯于察言观色,此刻马上感到眼前这个乞丐非同一般,便挺有礼貌地问道:“老先生也懂养虫之道?”
        “嗯,略知一二。”老乞丐不紧不慢地说着,“刚才老爷赏我用饭,我便听到隔壁房里有虫在叫,其中一只的叫声好像是在甏中发出的一般,此虫该是……”
        一边的卢小开急不可待地问:“此虫是什么?”
        老乞丐挺自信地吐出三个字:“跑马黄。”
        卢小开一听惊讶地赞叹道:“嗨,真神了!”
        卢老爷则显得比较平静,他干咳了一声,说:“哦,老先生是玩虫的高手。”于是他马上叫管家去泡茶,请老乞丐坐下。
        在这明月清朗的中秋之夜,老乞丐和卢家父子侃侃而谈,聊起了养虫、品虫、斗虫之道。
        这老乞丐真名叫赵秉一,人称老赵头,曾是清廷内宫养虫师,精通养虫、斗虫之道。辛亥年后,他流落到了民间,后来到一个军阀家中当养虫师,不料在一次上栅斗虫时被对方做了手脚,输了,于是被军阀一顿毒打,赶出北平。后来一位虫友告诉他,说是上海的虫事也很兴旺,是南方的斗虫胜地,不妨到那儿去看看。
        老赵头聊到这里,长叹了一声,说:“真是屋漏又遭连夜雨,我刚到上海,想不到在火车站内钱包就被偷了,只得漂泊街头,乞讨度日。”
  老赵头的身世引起了卢家父子的同情,卢家恰好也想请一个好的养虫师,于是便将老乞丐收留了下来。
  中秋过后即是秋分,天气已有了明显的凉意,卢家花园中的菊花金灿灿的一片,民谚说“菊花黄、斗虫忙”,今年的虫事,看来要风起云涌、群英争雄了!
  老赵头入住卢府后,对卢小开养的一百多只虫进行了筛选,发现其中大都是冒充将军虫的“秧子虫”,是上不了阵的,更缺少能和强手匹敌的将才、帅才,秋分正是挑选将帅之才的最佳时节,于是,在征得了卢老爷的同意后,这一天吃过早饭,老赵头和卢小开便来到了东方大旅馆。
  三十年代上海虫贩集中的堂口主要在老西门的息居饭庄、锦记客栈,天津路的日升旅社,山西路的新中华旅馆,而位于广东路的东方大旅馆则是几个堂口中档次最高的一个。在此时节,三教九流,各路来客,全都来这里“淘虫”。
        老赵头尾随着卢小开从豪华的圆转门走进了东方大旅馆,先在楼梯上遇见了西服革履、手拿“斯的克”的欧阳老,此人是上海大东银行的董事长,也是上海屈指可数的几大虫家之一,斗虫时少不了用草逗引,这“引草”之术极为讲究,而欧阳老特别擅长此道,人称“欧阳神仙草”。卢小开看到欧阳老后马上迎上前去招呼、寒暄。
        两人辞别了欧阳老后,又在二楼大厅里遇见了新亚纺织厂的老板李士华,此人是“贴铃”高手,人称“江南圣铃手”。
        什么叫“贴铃”?就是蟋蟀上阵前需和雌虫交配,这叫“贴铃”,贴得好可增加战斗力。
        此刻,李士华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瘦小、看似病恹恹的老头,这人正是上海大名鼎鼎的虫医柴亦非,人称柴老,被尊为“虫界华佗”,卢小开都和他们寒暄了一番。
        一会儿,卢小开和老赵头走进了二楼的“208”房。那个虫贩是杭州人,和卢小开原本相熟,卢小开将老赵头作了介绍,精明的虫贩马上上下打量起来,随即拱手抱拳:“老虫师见多识广,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这算是道上拜老的行规,然后开始选虫,先是由卢小开初选,老赵头只是在一旁稍作指点,接着才是精选,卢小开主动让开身子,让老赵头来挑。
        此时,只见虫贩走上前去,从床底下轻轻拉出了一只大竹笼……

清宫皇家养虫师的独门秘技
        虫贩移开笼盖,里面放的是用稻草隔着的四只瓦盆。
        打开第一只盆后,老赵头极敏捷地用高笼罩将虫罩住,稍稍打量后说道:“嗯,红砂青。”
        虫贩在一边恭维道:“好眼力,这可是大将军之虫。”
        老赵头没有做声,又打开了第二盆,“乌青。”老赵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只都是青虫,老板可有黄虫?”
        虫贩应声道:“养师是行家啊,黄虫现在是越来越难觅了,我有几只上品黄虫,你看看。”虫贩说罢,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竹笼,取出一只后轻轻移开盆盖。
        卢小开看了后掩饰不住激动之情:“嚯,黄花头!”
        老赵头则不动声色,将盆轻轻地放到桌上。
        虫贩有些迷惘了:“怎么,这么好的虫都看不上?”
        老赵头微微一笑,说:“不是看不上,而是想挑挑,这只‘黄花头’头大项宽,但可惜脑线中斗线不长不透,可能底气不足。”
        虫贩听了这话,随即从身边的一只大黑皮包中;取出一只长方形红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三只老盆,第一只盆里放的是一只多年未见的“茄皮紫黄”,虫贩指着盆里的虫说:“我原本是想把这三只虫给法租界严督办的,今天遇到高手了,才拿出来的。”
        老赵头用引草引牙,见牙板黑中透红,中间有一小点隐隐的红尖锥,是不易为一般人察觉的,这是“茄皮紫黄”中的“杀手”!老赵头的眼睛平视着虫,慢吞吞地说道:“此虫尚可,只是紫翅中隐有红光,如果是茄皮紫红,那就是普通虫了。”
        虫贩有些急了:“你老可真挑剔呀!”说罢,虫贩又打开一只盆盖,只见这虫头形宽方,项肌强壮,六足粗壮,全身透着蜜蜡一般的光泽,特别是一副牙钳宽厚带钩,而且乌黑如墨。
        老赵头看到了这虫,才禁不住说道:“好一只‘墨牙黄’,已多年未见了。”
        虫贩有些得意地讲:“怎么样?这可是虫中极品呀!”
        老赵头朝虫贩看了一眼,话锋一转:“‘墨牙黄’虽是多年未见,但此虫开斗前必须贴铃,贴铃到位,所向无敌,否则,废虫一只。”
  “老虫师果然是精通虫道,佩服!”虫贩此时已五体投地,经过一番商谈,卢小开以六根大金条的价格买了虫贩的几只好虫。
        两人离开了东方大旅馆,回到卢府后,便将购回的虫给卢老爷一一过目。卢小开还将老赵头选虫的经过说了一遍。
        卢老爷眼睛顿时一亮道:“真是皇家养虫师出身,选虫也有一番独门秘技呀!”
        然而老赵头却挺实在地讲:“七分虫种,三分靠养,而且每一只好虫,也都有不足之处,要靠后天的养功来调整。”
        卢小开问老赵头:“在选虫时,每一只虫你都要说出它的不足,是不是为了压价?”
        老赵头笑吟吟地说道:“是有一定原因,但也不全是,讲出每只虫的不足,是为了让少爷知道‘先天必有不足,后天仔细调养’。”
        老赵头接着又告诉卢小开:选虫,除了看前三路,即头形、颈项、胸部,还要看色相、肉身、牙板、六爪,更重要的是......
        “什么呀?”卢小开急于要听问老赵头讲
        “能对每只将军虫的不足之处对症下药,因虫豢养施食。如那只“黄花头”的确是好虫,但斗线不长,影响爆发力,就要用食来调养......那只“茄皮紫黄”的紫翅中隐红光,说明此虫隐有内热,需用药驱热散火......“墨牙黄”要贴铃后才能见分晓,因此“墨牙黄”又称“色虫”,贴铃到火候,威力无穷,但一旦贴铃过火,则萎靡不振,甚至会废了……”
        听了老赵头的一番虫经后,卢家父子喜不自禁。
  卢家聘请养虫师一事,在上海玩虫圈内不胫而走。当时在上海聘养虫师的屈指可数,于是,虫友们不时前来卢府品茗谈虫,同时,下帖子来相邀斗虫的也很多,老对手金少爷特地来卢府观虫并相约上栅,卢小开因觅到好虫而有些跃跃欲试,但老赵头却婉言拒绝了金少爷,他知道自己选的虫还需要好好调养。
        秋分过后,秋意渐浓,飒飒的西风已使人感到了几分寒意。
        老赵头知道,现在正是养虫的关键时段,也是出真正大将军的时候。于是他不动声色、紧锣密鼓地调养着那几只买来的好虫,他按照“早养地,中养桌,晚养箱”的古训,将虫全部搬到一张红木八仙桌上,并在桌面上铺了一层羊毛毯。
        他还对不同的虫用了不同的调养法:“黄花头”内里不足,需喂以蟹肉、虾肉,以滋体强身;对“茄皮紫黄”则喂以菱肉、绿豆粥及少量的西洋参汁,为的是泻火调阴;而对于“墨牙黄”则喂新鲜水果及鱼肉、鸡肉、黄豆,以求阴阳调和。
        老赵头对盆也十分讲究,要选泥性好、透气性强的盆,他从卢家所存的上百只盆中挑选出了十多只,又把这些盆轻轻地一一叩击,挑了一些声音清脆的,注入水后,便见盆身通体滋润,当从地面上拿起盆后,地面留有水的印痕,此为精品盆;特别是其中一只大鼓形圆盆,因盆壁较厚而看似有些粗糙,但四周的龙饰浮雕极为生动,盆壁上有一层水气,可见其透气性能极好。
        卢小开在一旁介绍说:“这是一只祖上传下的老盆,做得有些粗,但透气好,所以保存了下来。”
        老赵头听了后拿起那只鼓形盆,用手指反复擦着盆壁,惊喜地对卢小开讲:“这可是一只宋宣和盆,因为是用整块澄石雕成,所以看上去有些粗相,其实是传世不多的宝盆。这种澄石是从河底采集,制盆后滋阴生津,很适合于将帅之虫。我以前在宫中曾经见过,但盆盖已残了。”
        卢小开听了后如获至宝似的捧起老盆,仔细观察,若有所悟地自言自语:“难怪欧阳老曾讲过‘玩虫玩一秋,玩盆玩一世’。”
  寒露前的几天是观虫的最佳时候,这天,老赵头在子夜时分相约卢家父子前来观虫……

东方大旅馆里的好戏开场了
  老赵头打开一只蟋蟀盆,只见盆里的“黄花头”已神气大变,脑门斗线又长又挺,金光铮亮,见光时显得毫不惊慌,而是枪须左右横扫,大气凛然,卢老爷脱口说道:“真乃大将军也!”
        接着,老赵头又移开了一只盆的盖子,盆里养的是那只“茄皮紫黄”,只见这虫黑紫透亮,翅中红色已被一片浓紫掩盖,六爪坚挺,八面威风。
        卢小开看到这里,问道:“这两只虫可以上栅相斗了吗?”
        老赵头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可以,你看盆底,虫拉的是干黑屎,虫谱中讲:‘变色完,屎已干,虫上栅。’”
        再看那只“墨牙黄”,只见它项阔腰厚,双须灵动,斗丝闪金。
        卢小开又问:“这虫也可以吗?”
        老赵头仔细看了一下“墨牙黄”的脸面,摇了摇头:“这虫的脸色虽然漂亮,但泛出黄底色,况且粪中有一些水,证明这虫还没有最后成熟。贴铃期未到,这虫不贴铃是不能上栅的,故而老话称此虫为’洞房花烛后,方可开牙斗’。”
        听了这话,卢家父子都笑了起来,卢小开调侃道:“怪不得‘墨牙黄’长得如此漂亮,看来是为了猎色。”
        老赵头则轻轻补了一句:“是啊,虫界犹如人世,也是气象万千,有趣的很呢!”
        每年秋季一过“白露”,即是斗虫的好季节,眼下已到了“寒露”节气,更是斗虫的黄金时刻,当然,最后的决战之期是霜降。
        现在,上海的一些大栅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东方大旅馆这时也成了烽火弥漫之地,旅馆的客房及酒水生意已经停掉,旅馆成了虫局上栅的专门堂口,底层大厅中央的两根雕龙圆柱上悬挂着一副对联,是‘白龙山人’--王一亭手书的:“将军本色,一副牙钳打天下;王帅之气,三秋争霸称英雄。”
        数十张红木八仙桌成两行排开,专用的聚光灯也已装好,显得十分气派。上海各个养虫大户已在前几天将上栅之虫送入了“公养房”,由旅馆派专人饲养,并统一供水进食,虫家不得私自进入,否则即有舞弊之嫌。
        此外,负责监督赛事的“监板”,也已将所斗之虫放进象牙小圆筒后称出了分量,写上厘码贴于盆盖,分重量级、中量级、轻量级,就像拳手决斗一样。
        这天正是上栅之日,卢小开、金少爷又在栅房里相遇了。两人对今天的赛事极为重视,这从他们各自的穿着上也可看出:卢小开穿着一套薄花呢的印条西装,而金少爷上身则是一件手工刺绣、做工考究的深蓝对襟中装,下身是宽松式的黑纺绸裤。
        此刻,他们各自带着自家的养师,正静候在东方大旅馆的包房内。
        今天,决斗双方是卢小开的“黄花头”和金少爷的“铁砂青”,两人下的赌注是“八根大条”,而大厅内聚着二三十位看客,他们都是跟着下些小赌注的,有的跟金少爷,认为他是栅场上的常胜将军;有的跟卢小开,认为卢小开请了皇家虫师。在看客中,欧阳老和身边的李士华正低头交谈着……
        负责上栅的“监板”上场了,跟在他身后的茶房将一个老鸡翅木制成的笼栅拿上桌面,笼栅顶部有圆形的竹笼,中间有一道闸门,两头放的正是准备决战的蟋蟀,上面罩着一块黑丝绒布。
        “监板”操着苏州话叫道:“开栅!”随即他轻轻地揭去了黑丝绒布……
        卢小开的“黄花头”和金少爷的“铁砂青”果然都是将军气派,只见它们不惊不慌,枪须轻扫,一个是虎步缓行,步步逼近;一个是昂首站立,冷静观察。
        “监板”用草轻挑一下双方的门牙后,马上拉开笼栅中的闸门,“铁砂青”立即发威,猛地冲上前去,而“黄花头”则不慌不忙,沉着应战。
        但是“铁砂青”仗着身强力壮,奋力将“黄花头”向前猛推,“黄花头”抵挡不住,步步退却,这时,看的那些人稍稍骚动起来,卢小开攥紧了手心,金少爷则得意地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嵌宝翡翠戒,就在“黄花头”节节败退的时候,只见这虫突然机敏地将门牙猛地左右摇晃,利用颈肌力量,借力将“铁砂青”摔在了栅边,然后乘它惊魂未定之际猛力进攻,“铁砂青”抵挡不住,狼狈逃窜……
        按惯例,这时可以“引草”,作为下一局的过渡。双方都推荐欧阳老为引草人,于是“监板”从红木盒中取出一枝茸毛长而软的公草,走到欧阳老面前,俯身鞠躬:“有劳欧阳老大驾。”
        话音刚落,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盯住了欧阳老手中的那枝草,因为这“引草”极有讲究,轻重缓急、上下左右,都会产生不同的效果。
        这时,欧阳老缓缓起身,很有风度地将手中的草;用大拇指和中指轻轻弹了三下,以示公正。接着就用草轻轻地点拨了几下“黄花头”,似在安抚,又似在鼓励,使“黄花头”保持了高昂的斗志……
        一旁的老赵头带着钦佩的口气低声对卢小开说:“好!这是上风草,又称冲锋草。”
        接着,欧阳老又用草极快而有力地拖引“铁砂青”,似在安慰,又似在鼓励,使“铁砂青”稳定了惊慌的情绪。
        卢小开看到这里,忙问:“这是什么草?”
        老赵头答道:“此是下风草,又称旺性草。”
        欧阳老“引草”一结束,“黄花头”便马上冲了上去,而“铁砂青”也毫不退缩,举钳相迎……

方寸小盆里的血雨腥风
        “黄花头”这次使出了绝命钳,“铁砂青”一下被掀翻在地,头破顶裂,一命呜呼,于是“黄花头”振翅鸣叫了几声。
        “监板”随即高声唱道:“卢小开的‘黄花头’升帐!”
        金少爷内心很恼火,但在场面上,他还是很有风度地起身拱手,向卢小开祝贺。
        卢小开斗虫得胜后,卢家一扫昔日衰败之气,全府上下喜气洋洋。这天,卢老爷特地在客厅里设下了酒宴款待老赵头,席上他郑重宣布:从今天起,正式聘请老赵头为卢府养虫师,还取出了烫金的聘书,双手捧着交到老赵头手上。
        从这以后,卢家老少对老赵头更是相敬如宾,一般下人用餐都在后客堂,而老赵头却在前客堂和主人家一起吃饭。另外,卢老爷还配了一个名叫‘秀儿’的使唤丫头给他。
        老赵头为了报答东家之恩,养虫更加勤谨,早起清盆捡食,下午用自调的中草药汤给将军虫过浴,晚上则数次看室温,寒露前夜里凉气很大,他就用大灯泡加温,还特地把被子从楼上抱到阴暗的虫房,临时搭了一个小床铺。
        上次那只“黄花头”得胜后,因体力消耗太大,牙板有伤,老赵头就请柴老前来诊视,柴老反复看了“黄花头”的项部,发现了几乎难以观察到的隐隐血丝,这是发力过猛留下的隐伤,需“吊”出为妥。于是,柴老开了一张方子,其中一味药是活的“地鳖虫”,而且从捉到地鳖虫到把虫入锅泡药,整个过程不得超过一个时辰,老赵头为此亲自到虹桥乡下去抓,然后就地将地鳖虫碾烂带回,用汁泡三七成汤,让“黄花头”疗伤,一周后这虫牙伤已愈,项中血丝也全消退,显得格外精神。
        这时,养虫圈内传说:金少爷的养虫师从安徽购得几只大将军,特别有一只“铜头黑翅”,是帅级之虫,十分了得。
        果然,寒露过后不久,金少爷就来下帖了,约请一周后上栅相斗。于是卢府内又进入了决战前夜。
        卢老爷认为要避其锋芒,不想应战,而卢小开却还想用“黄花头”迎战,老赵头考虑了一下,认为不妥。据虫经上讲:“小打小斗者为七日,大打恶斗者为半月。”“黄花头”最然恢复得较快,但离半月还缺几天,恐怕内力不足。
        老赵头说,要上栅就用“茄皮紫黄”!
        这一阵子,老赵头对“茄皮紫黄”精心调养,每日喂以菱肉拌栗肉,配以车前草沐浴,“茄皮紫黄”已紫中发黑,项阔背圆,光泽滋润。
        但是卢老爷有顾虑,他认为“茄皮紫黄”虽是名虫、好虫,但气质高傲,这类虫没有经历过恶斗,常常会败于恶虫的刁斗。
        老赵头觉得卢老爷的顾虑有道理,于是有些迟疑了。
        卢老爷沉思良久,提出是否可让“墨牙黄”出马,只要贴铃贴好,“墨牙黄”的爆发力、冲击力是很强的,老赵头听了后沉默了一阵,说:“先看看虫再讲吧。”
        老赵头和卢家父子来到了虫房,老赵头刚将“墨牙黄”的盆打开,这虫立即“蠷、蠷、蠷”地叫了起来,而且振翅速度很快,又见它头面亮而有光,用“引草”逗引虫尾,尾部左右抖摇,这一些迹象都说明“墨牙黄”恰好到了“贴铃”的时机。
        为了保险起见,老赵头提出还是请“江南圣铃手”李士华来。
        李老板和卢老爷也是老友,所以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卢府。他先看了老赵头备下的三只雌虫,马上称赞道:“老虫师有眼力,这些是山东雌虫,个大肚圆,细糯和顺,性子也大,极好。”
        卢小开在一边笑着说:“这‘墨牙黄’可是艳福不浅,要配三房四妾呢。”
        李老板看罢雌虫又看了“墨牙黄”,觉得这虫确实可以“贴铃”,而一旦“贴铃”成功,则击败敌手的可能性极大。当天,李老板就留在卢府,看着老赵头分早、中、晚三次将雌虫轮流放入,当大家用完晚饭再看“墨牙黄”时,只见这虫已容光焕发,神采照人,特别是开盆见光时,它踱着将军步,十分威风,卢老爷极为高兴,向李老板连声道谢。
        半夜时分,细心的老赵头再去看“墨牙黄”,立刻大惊失色:这虫的尾部有了白色粪水,这是“贴铃”过头了,就像一个人纵欲过度,淘空了身子啊!
        这下可惊动了卢家父子,老赵头声音发颤地讲:“此虫废了……”
        但是金少爷的上栅帖子已接,已经没有退路,卢老爷狠了狠心:“就用‘茄皮紫黄’吧!”事已至此,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上栅之地仍在东方大旅馆,赌注是12根大条。
        当“监板”叫茶房将栅笼拿上时,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全盯在那块黑丝绒布上,“监板”随即揭布,只见“茄皮紫黄”威风凛凛,翅闪紫黄光泽,头形饱满硕大,六足粗壮挺拔,牙钳宽厚老结。
        而那“铜头黑翅”也非等闲之辈,铜头黑项威猛方正,翅面如墨,隐闪乌光。
        决斗开始了,“茄皮紫黄”首先发威,“铜头黑翅”也不示弱,张开牙板相咬,四钳相夹,杀气腾腾,真是你要我的命,我要你的魂!突然,“茄皮紫黄”猛扑上去,将“铜头黑翅”摔向了左边,随即高傲地叫了数声“蠷、蠷、蠷”,声音中充满了杀气。
        可“铜头黑翅”也是一位真将军,被摔后先是有些发蒙,但“茄皮紫黄”的几声鸣叫反而激起了它的斗志,它也振翅“蠷、蠷、蠷”叫了三声,接着猛冲上前重口相钳,“茄皮紫黄”刚才还沉浸在小胜的得意中,现在“铜头黑翅”猛冲上来,它仓促应战,牙钳还来不及全部张开即被对手钳住,僵持了数十秒后,“铜头黑翅”突然摔倒了“茄皮紫黄”,随即又是一阵猛攻,“茄皮紫黄”险些被摔到栅外,终于抵挡不住而败下阵来……
        这次战败,对卢家打击不小,退场时,卢小开拉长了脸,卢老爷马上拉着儿子的袖子,压低声音,严厉地讲:“这次最后决定上栅的是我们,在老赵头面前不能有一句埋怨的话,斗虫总会有输赢,但做人的人品不能输!”
        卢老爷当年之所以喜欢上斗虫,主要是觉得虫性通人性,养虫斗虫,能修身养性,后来儿子也迷上了斗虫,卢老爷是有些自责的,连卢夫人也责怪他影响了儿子,可卢老爷的目的是想通过斗虫来磨砺儿子的性情,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尽管斗败的当晚已是半夜,为了冲淡一下大家不快的气氛,卢老爷还是叫老赵头一起到福州路上的鸿运楼吃宵夜,同时相邀的还有欧阳老。
        席上,老赵头举起酒杯时已是泪眼蒙胧,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卢老爷请宽心,我老赵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卢老爷在霜降时作最后一搏!”

虫斗也是人斗
        大家离席时,欧阳老悄悄地将卢老爷拉到衣帽间,急切地问:“你们是不是叫李士华贴过铃?”
        卢老爷点头称是,欧阳老脸色顿时一变:“问题就出在这李士华身上!”
        原来李士华因日本棉纱的大量流入而亏本,为了周转资金,他向金少爷的父亲贷款,于是,金少爷乘机向李老板打听卢家贴铃之事,当他知道“墨牙黄”由于“贴铃”过量而废掉后,马上猜到肯定是卢家会让“茄皮紫黄”上栅。
        金少爷的虫师知道“茄皮紫黄”的斗力很强,但生性高傲,应付不了刁斗,于是专门到虫贩处买了一只生性狡猾的川虫和自家的“铜头黑翅”试牙,训练其刁斗技法;还向欧阳老学“调性草法”,用那种引而不发的引草法来调试虫性,尽管欧阳老仅是敷衍了一下,但他仍感到卢家此次凶多吉少,他想去提前密告卢家,可为时已晚,双方的虫已在前一天进了“公养房”……
        第二天,陆家将八仙桥那间卢家最大的米行抵押给了欧阳老,卢老爷颤抖地将抵押文契交给了欧阳老。
        欧阳老调侃地笑着讲:“卢兄啊,我只是代为掌管一段时间。”
        “茄皮紫黄”败下阵后,并没有像一些败虫那样垂头丧气,依然是气宇轩昂,一派不服输的样子。老赵头对它仍是恩宠有加,整日相伴左右,他将甘草、田鸡草捣烂后拌西洋参汁让它服饮,同时将蟹肉、虾肉和黄豆粉拌在一起让它进食,为的是滋补强身;为了防止虫再度发胖,老赵头每天还给“茄皮紫黄”为了适量的黄瓜、苹果、地梨等,让虫排泄通畅......
        而卢老爷却像忘了斗败后的不快,整天忙于生意场上的事,只是晚上吃饭时和老赵头谈几句虫事。
        金少爷战胜了卢家之后,在上海虫界煞是威风,被尊为“蟋蟀皇帝”,名气一大,各地虫贩纷纷向他进贡好虫,虫房内将虫、帅虫云集。上海各斗虫栅房内,到处可见金家少爷在挂牌相斗,赛事不断,日进斗金。
        当然,金家少爷没有忘记老对手,也有帖子邀请卢家参赛。卢小开不服气,想让“黄花头”上阵,但被老赵头力阻。
  这一天,晚上子夜时分,老赵头披衣又进了虫房。他在大灯泡下掀开了“茄皮紫黄”的盆盖,突然,他发觉这虫正在用前爪磨牙,再仔细一看,心头不觉一颤:上次和“铜头黑翅”相斗时,这虫一副牙板中的两粒黑尖锥被咬伤了,但是伤后的血茄斑现在竟已脱去,见此情景,老赵头喜从天降:“天助我也!”
        再说金府内,此刻正是喜气洋洋,因为金少爷又觅得一只龟鹤蟋蟀。
        这种蟋蟀被看作异形虫,而且是异形虫中的极品,百年难遇!此虫胸部宽大,项板饱满似仙鹤,六足粗壮似龟形,牙板厚重似铁钳,就好比是虫中的黑铁塔,战斗力强,爆发力强,出口凶残,古谱中有诗说:“项阔身驼背似龟,斗尽场中独占魁。”
        金少爷得了这宝贝后乐坏了,约了数家上栅,都被婉拒,因为虫家都知道:和“龟鹤虫”相搏,这不是找死吗?金少爷不死心,在东方大旅馆张榜公示,说是凡和“龟鹤虫”相斗,赢者,他赔十;输者,对方只要赔十分之三,下注的底数是100根大金条。张榜数天后,依然无人敢来揭榜。
        卢府当然也知道了这消息,但卢老爷认为自己无虫可上栅,万一输了,也得赔30根金条,卢家现在已是十分困难,再输这么多金条,那就差不多要破产了。
        这天用过晚饭后,老赵头突然把卢家父子请到虫房,他郑重地将“茄皮紫黄”的盆盖轻轻移开,只见此虫神态静穆,枪须微微平扫,项板、身圈泛出蜡样光泽,老赵头低声说道:“卢老爷,此虫可斗‘龟鹤虫’!”
        “什么?”卢老爷刚喝了一口茶,茶水还未咽下,一急就喷了一地,他顾不醚谑问???矗???⊥罚骸安豢桑?豢桑〈顺嫠湟蜒?茫??暇故前艹妫?蹩珊汀?旰壮妗?喽罚俊?
        卢小开也在一边说:“这怎么行?‘龟鹤虫’形体、牙板都要超过‘茄皮紫黄’,一个是刚升帐的元帅,一个是败下阵的将军,怎么斗?”
        老赵头见卢家父子拒不答应,竟“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说:“卢老爷,卢少爷,请相信我老赵头,此虫可与‘龟鹤虫’上栅!卢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次决不会让卢老爷失望!”
        卢老爷连忙上前要扶起老赵头,但老赵头一把推开了卢老爷的手:“卢老爷如不答应,我就跪死在这里!”
        卢老爷僵立在那里,沉思片刻,问:“老虫师为何决意要用‘茄皮紫黄’和‘龟鹤虫’相拼?”
        老赵头面有难色:“这……这……天机不可泄漏。”
        卢小开有些急了:“啊呀,这可不是天机可泄不可泄的问题,要是输,我们可赔不起呀!”
  卢老爷的目光庄重地凝视着老赵头,沉默了良久,然后端起小茶盅,一饮而尽,随之以拳击桌:“明天去揭榜!”
        金、卢之战在当时的上海成了一大新闻,大大小小的报纸登满了有关这次赛事的报道。
        离上栅只有三四天了,老赵头更是全力以赴,不敢有一丝懈怠,特别是凌晨四点时,老虫师便将装有“茄皮紫黄”的南宋宣和老盆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盆放于卢府后花园大松树下的一个红木圆凳上,让“茄皮紫黄”吸纳天地精华之气。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老虫师便将自己的衣裤脱去,仅剩一条短裤,将双手合于腹下的丹田处,运气收腹,再将两手缓缓舒展,划出一个漂亮的圆弧,最后将手合于蟋蟀盆上,左右上下摩挲……
        此时的老赵头似癫似疯、似醉似醒,头上几根稀疏的白发根根竖起,身子左右摇晃着,时而激烈如狂风骤雨,时而舒缓如水上浮萍。每次发功完后,浑身大汗淋漓,人像虚脱一般……
        这天,卢老爷特地把卢小开从床上拖了起来,父子俩来到二楼书房的窗边,对着后花园,观看老赵头为虫发功,当看到老赵头褪去衣裤后形销骨立的身子后,卢老爷的心灵被震撼了:‘老赵头呀,我原本不过是想借你养虫斗虫之功来赢回输掉的钱财,想不到你竟这样以命相搏,你真是奇哉人中龙呀!’
        此时的卢小开看得一楞一楞的,卢老爷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讲:“看到了吗?做人做事,有如此投入的精神,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虫斗还不如说是人斗啊!”
        卢小开点头“嗯”了一声。
        上栅决斗之日终于到了……
        
上海开埠以来;规格最高的一场虫局
        这天,东方大旅馆盛况空前。
        观斗和下注的被严格控制在80人,实际上也尽是些上海滩上的头面人物,连平时很少露面的法租界严督办、环亚洋行石董事长、地皮大亨黄之荣都来了。来客中还有李士华,因为上次那事的缘故,他见了卢老爷免不了有点尴尬,但卢老爷十分大度,毫不在意。
        今天跟着下注的也是大手笔,都以四五根大金条相拖,特别是有一位神秘人物,竟然在“茄皮紫黄”后拖了20根大条子。这种“拖花”是从未有过的,当“监板”报出这个数字后全场哗然,金少爷的心里也禁不住“咯登”了一下。
        栅局开始了,此局由东方大旅馆的张老板亲自主持,一切均按程序严格操办,“公养房”请印度巡捕看门,特别是临斗前,“监板”还特地邀请柴老用刚进口的药剂对双方的虫作了兴奋剂测试,然后进行公示。
        当“监板”将栅笼提到红木大圆桌的台面上时,全场肃静。今天卢、金两家下注的数目是100根大金条,这可是上海开埠以开规格最高、规模最大的一场虫局,就在这一刻,栅笼顶上那块黑丝绒布揭开来了……
        金少爷的“龟鹤虫”果然名不虚传:体形宽大肉厚,牙钳苍黑泛红,形似两把板斧,一副异相,霸气十足;再看那“茄皮紫黄”,形体雄健,头面泛光,胸腹扩张,六足强劲,牙板紫中隐黑,也有大将风度。
        起闸后,“茄皮紫黄”主动进攻,“龟鹤虫”则张牙相钳,四牙合并,互相使力,出现了短暂的僵持局面。片刻后,“龟鹤虫”凭借胸腹之力,使了一招“霸王举鼎”,将“茄皮紫黄”猛地举向半空,“茄皮紫黄”这次有了战斗经验,它一点也不慌张,而是顺势向下压,“龟鹤虫”也随机应变,顺势一拖,将“茄皮紫黄”拖在栅笼底边……
        见此情景,金少爷眼中透出光彩,习惯性地用右手大拇指摩挲一下戴在左手食指上的嵌宝翡翠戒子,而卢老爷则倒吸了一口冷气,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两虫相斗的紧张局面。
        “龟鹤虫”发起了第二次冲锋,“茄皮紫黄”一个避让,“龟鹤虫”扑空后险些摔倒,但它到底是名虫,见势猛地立定,杀了个回马枪,这次“茄皮紫黄”是主动进攻,立即张口迎战,牙钳互相顶抵,形成了“架桥”,这是两虫牙钳力与项肌力的较量,它俩僵持着……
        两虫似乎各自都在寻找着击溃对方的契机,此时随着“桥形”的隆起,四牙为了调整咬口而互为移动,也正是这种移动,“茄皮紫黄”牙钳中的尖椎才找准了角度,它对着“龟鹤虫”牙钳的齿形缺口狠狠地刺了进去,“龟鹤虫”一阵颤动,随即扭头便逃,“茄皮紫黄”穷追不舍,猛扑上去将敌手的大腿咬断了半截,“龟鹤虫”疼得在栅笼中连连打转......
        “监板”见状,便问主持这场赛事的张老板是否再引一次草。
        张老板摇了摇头,说:“‘龟鹤虫’已是残虫,我看就不必引草了吧。”
        可金少爷不同意,他执意要“引草”,但是奇迹并没有出现,“引草”过后,“茄皮紫黄”斗志更旺,而断了半截腿的“龟鹤虫”不敢迎战,扭头就逃,“茄皮紫黄”凯歌高奏。
        卢家胜了!
        赛事落幕后,双方虫家都在各自的包房歇息,金少爷躺在榻上一声不吭。
        金家的虫师则长叹一声:“天不助我!”
        想不到这句话激怒了金少爷,他把憋在心中的火气全倾泻了出来:“什么天不助我?是你功夫不到家!你不懂‘茄皮紫黄’牙中的暗器,你这个饭桶,滚!”
        金家包房里死气沉沉,而卢家的包房内则是一派喜气。卢老爷这时紧紧抱住了老赵头,欲哭无泪,欲笑无声,自从入秋斗虫以来的千般艰辛、万种辛酸,一下子全迸发了出来,他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老赵头,我们终于……终于赢了!”
        老赵头的神色间有着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坦然,他用有点嘶哑的声音说:“这是你卢老爷祖上积德,还有虫儿的造化!”
        卢老爷早已约了一些虫友到‘大鸿运酒家’吃宵夜。
        大鸿运酒家二楼的包厢内,数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显得十分气派,四周的墙壁上挂着海上书画名家的丹青,临街的玻璃窗上闪烁着霓虹灯不断变幻的优美图形,临窗而观,尽见夜上海十里洋场的繁华。
        卢老爷本是这家上海出名的本帮酒馆的股东老板之一,前一阶段虫事吃紧,他已抽掉了一半的股份,而今凯旋,自然要到这里来庆贺一番,一方面也是为了讨个好口彩,从此鸿运高照。
  席间,酒过三巡后,欧阳老用敬佩的口气对卢家父子讲:“老赵头可是天下第一虫师呵,你家的这只“茄皮紫黄”也是一只百年才遇的奇虫,一般人是不识货的,即使识了也不知怎样调养。为了这事,鄙人曾翻遍了历代虫谱,后来从一本元代古谱中才看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记载,说是“茄皮紫黄”牙中的尖椎一定要实战拼斗一回后才能结壳变硬,故此虫又叫‘二翘头’,因此古谱中有诗赞道:‘茄皮紫黄堪称奇,牙钳尖锥藏杀机。二翘头后才升帐,过关斩将擎胜旗。’你家的这虫第一次败了,第二次胜了,老赵头可是深知其中的奥妙啊!我实话相告,跟你们下注的人中,下得最大的其实就是鄙人。”
        卢老爷马上接口说:“欧阳老,想不到你对古虫谱如此精通呀!”
        欧阳矜持地微微笑了笑,这时,他又看了看四处,问道:“咦,怎么不见老赵头?”
        卢小开答道:“老赵头说他有些头晕,先回去休息了。”
        欧阳老接着又问:“那么,在开头的前几天,老赵头是不是每天早上发功安抚虫了?”
        卢小开点了点头:“我们还偷偷看过他发功呢。”
        欧阳老听罢,“当啷”一声,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也顾不得了,急着说:“不好,老赵头恐怕是性命难保!古虫谱上讲,二翘头的得力最后要靠虫师的精血之功,而大多数虫师在发功后的几天内都会体衰而死!”
        卢家父子听罢这话也急了,欧阳老沉吟了一下,又说出了一个秘密:“罢了,我索性全说了吧,老赵头原是拿了我北京一位朋友的推荐信来找我的,是我要他化装成乞丐在中秋节夜探贵府的,唉,是我害了他呀!”
        卢家父子听后立即起身回府,到家后直奔后厢房老赵头的住处,只见老赵头穿戴整齐、躺在床上,好像安详地睡着,秀儿说:老赵头一回来就叫她烧水,说是要洗澡,洗完澡后又说他要早些睡下,因为近来太疲劳了……秀儿说着说着就哭了。
        卢老爷走上前去,用手一拭老赵头的鼻翼,顿时泪如雨下……
        那天,老赵头的灵柩抬到了卢家墓地,当老赵头的棺木在墓穴内徐徐放下时,卢老爷叫卢小开解开随身带的一个黑包袱,从中取出那只“宣和”古盆,移开盆盖后,卢老爷轻轻用手指碰了碰那只“茄皮紫黄”,只见那虫“扑”地跳了出来,极有灵性地跳到了老赵头的棺板上,一动不动地伏着......
        卢老爷见此情景,感叹道:“好一只义虫,好一个义士啊!”说着,他深深地对着灵柩三鞠躬,随后吩咐下人:“盖土。”
        随后,卢老爷用庄重的语气宣布:“卢家从此再不斗虫,永不上栅!”

        
       作者简介:王琪森,1954年5月4日生,上海市人。上海文广新闻传媒集团广播综艺部主任编辑。1978年开始发表评论、小说、散文等。曾赴日本、新加坡举办个人艺展及讲学。主要著作有:《中国艺术通史》;在《上海文学》、《小说界》、《社会科学》、《萌芽》、《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文艺报》等发表评论、小说、散文、随笔100多万字。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西泠印社社员、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
【上海六记】收录了《斗虫记》、《碑帖记》、《紫砂记》、《青铜记》、《名画记》、《印人记》等六记。本书具有自己独特的叙事角度,弥漫着典型的海上风情、郁勃的人文精神,其故事生动、细节真实、人物传神,有较强的可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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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1:35:21 |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0:}{: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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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  发表于 2013-4-10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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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2:05:04 | 只看该作者
谢分享!{:soso_e163:} {:soso_e181:} {: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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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上茶!  发表于 2013-4-10 1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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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2:08:45 | 只看该作者
顶一下{:soso_e163:}{:soso_e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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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上茶!  发表于 2013-4-10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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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2:48:27 | 只看该作者
当老赵头的棺木在墓穴内徐徐放下时,卢老爷叫卢小开解开随身带的一个黑包袱,从中取出那只“宣和”古盆,移开盆盖后,卢老爷轻轻用手指碰了碰那只“茄皮紫黄”,只见那虫“扑”地跳了出来,极有灵性地跳到了老赵头的棺板上,一动不动地伏着......
{:soso_e179:}{:soso_e163:}非常感慨,{:soso_e102:}好一条【茄皮紫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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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老王原创,非常期待啊!  发表于 2013-4-10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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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6:55:19 | 只看该作者
顶,顶,顶。
7#
发表于 2013-4-10 17:23:23 | 只看该作者
ddddddddddddd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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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18:23:00 |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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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20:00:08 | 只看该作者
{: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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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20:41:0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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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10 22:12:07 | 只看该作者
{: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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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0 08:30:34 | 只看该作者
   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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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0 13:07:05 | 只看该作者
{:soso_e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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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0 16:12:15 | 只看该作者
{:3_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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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0 16:13:2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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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21:24: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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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21:48:0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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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22:16:1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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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4:16:0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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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15:46:12 | 只看该作者
好故事{: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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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7 20:36:47 | 只看该作者
精彩 顶{:soso_e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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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06:48:1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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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18:58:0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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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8 20:15:0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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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真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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